《谏太宗十思疏》主题论(网友来稿)

发布时间:2016-5-28 编辑:互联网 手机版

吴礼明

魏征在贞观年间先后上疏二百余道,《谏太宗十思疏》是他奏疏中的代表之作。在这篇文章中,他紧扣“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这个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安邦治国的重要思想作了非常精辟的论述,时至今日仍然闪烁着哲人智慧的光芒。此文论述富于哲理,吐词发乎深心,气势雄健,辩锋无向,是一篇精妙的宏文。

关于这篇奏疏,要发明者多,本文拟就其主旨阐发一些看法。

文章开篇自然引出的“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居一篇之要,紧扣一“思”字,显出全文之纲。“思”“国之安”是目的,而“积其德义”则是手段,是途径,《古文观止》说“通篇只重一思字,却要从德义上看出”。为突出显示其意旨,行文按“之”字结构的思路,所谓一正一反一回,在“根”、“流”与“德”之间正反来回地论证;并在措辞的让步中使意旨又跃进一层,联系太宗的人君之位与所肩负的神圣使命的现实层面,从重要性角度谈“思国之安”,要思危,要戒奢以俭,使立论具有深刻的现实针对性。

继而,行文笔锋延“人君”续续游走,从历史的兴替出发,引古论今,总结“凡百元首”“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得失成败的经验与教训,并在进一步分析造成的具体原因时精辟地指出“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同时重墨揭示出两者在政治上所造成的截然不同的后果:或“吴越为一体”,或“骨肉为行路”。但总结与分析并非目的,作者是要为太宗敲响警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此论又使本文的立论具有了历史与立体的厚重感,其词锋之锐利此处一现。

首两段重在说理,语诚心长地道出了“为什么”要“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的问题。接下来的“十思”可谓是对“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这个具有哲学理论深度思想的方法论的具体诠释。而“十思”也因其“剀切深厚”(《古文观止》评语)更具实践功用。至此,行文的简构可表之如下:

      “思国之安者, 1、“为什么” ①重要性:人君权重位大,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必积其德义”                ②必要性:历史教训,人君须警惕傲物的可怕后果

                     2、“怎么办   -- “十思”    ①(第一、二思)戒奢侈

(五戒)    ②(第三、四思)戒骄傲

                              ③(第五、六思)戒纵欲

            ④(第七、八思)戒轻人言

⑤(第九、十思)戒赏罚不公

(“五戒”据余国瑞《谏太宗十思疏试析》)

但对文章的主题,又有“居安思危”或“居安思危,戒奢以俭”之说,如余国瑞《谏太宗十思疏试析》(《古典文学名篇赏析(续编)》,上海教育出版社,1985年),于石《谏太宗十思疏赏析》(《古文观止鉴赏集评》,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年5月)等都持此种观点。下面就来看看这种论述。

以余文为例,该文联系魏征的出身和思想抱负,从他的“民本”思想出发;并联系初唐的时代特征,从太宗在贞观中后期逐渐显露出的“忘本”(忘记以民为本)“忘危”(忘记隋亡的教训)的现实出发,以文章的第二自然段为蓝本来解释文章的主旨,因而极易导致把“居安思危”作为全文的主义。虽然从兴亡的教训中能寻出要“居安思危”的意思,但这本有多种解释的可能性。当然受到具体语境的制约,准确的解释往往惟一。试看《贞观政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7 月)卷二之“政体”中类似的一段文字: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看古今之帝王,有兴有衰,犹朝之有暮,皆为蔽其耳目,不知时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谄者日进,既不见过,所以至于灭亡。朕既在九重,不能尽见天下事,故布之卿等,以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无事,四海安宁,便不存意。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魏征对曰:“自古失国之主,皆为居安忘危,处治忘乱,所以不能长久。今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宴,能留心治道,常临深履薄,国家历数,自然灵长。臣闻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以为可畏,诚如圣旨。”

这段文字也可牵强地理解为“居安思危”的意思;实际上它谈论的是有关“防壅蔽”的问题,只是魏征把话题引申开来,而制造了在理解上的一点麻烦。

我们还可以从以下的分析中知道“居安思危”等说的不甚可靠。

1、这篇文章的结构也颇具特点,行文三段,(古文原本不分段,但为解说的方便,姑承认分段的形式)每段都是起笔于融情于理的陈述,落笔于对太宗的忠谏、警告与建议。而“居安思危”恰处于第一段落笔的位置上,因而“居安思危”并非是第二段的要义。本段落笔于谈挽救“德衰”而“竭诚”的“积德义”的问题。“竭诚”在“积其德义”,而“傲物”就明显地背道而驰了;但“居安思危”并非本段所重,虽然语义上与之有联系。

2、适应骈文特点的需要,“居安思危”与“戒奢以俭”皆作“不念”的宾语,在朗读与意念中都是不能分开的。我们归纳行文的思想,不能断章取义,仅仅拣起“居安思危”而落下“戒奢以俭”不问。余文在处理这个问题时似乎颇感棘手与麻烦:“‘戒奢以俭’是‘十思’的主要内容之一。但是如果说作者在第一段是用‘戒奢以俭’来概括‘十思’,说明怎样‘居安思危’,那就是以偏概全,不合逻辑。魏征的奏议一向以剀切见称,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漏洞呢?原来这是选文家误删造成的问题。《古文观止》和目前各种唐文选本,大都采用一种经过‘删繁’后的《十思疏》,本文也是以此为据进行分析的。对照《贞观政要》《旧唐书魏征传》《全唐文》所载原文,在‘戒奢以俭’后原有‘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两句;在第二段‘承天景命’之后原有‘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两句。联系第一段开拓提出的‘必积其德义’和第三段的‘宏兹九德’,可见魏征始终是以‘积德’来概括说明应该怎样居安思危的,可见作者的思维是严密的,只是选文家作了不适当的删削。但是‘戒奢以俭’毕竟是‘积德’的一个重要内容,所以我们在分析时权且借用此原文同‘居安思危’一起引来,说明文章的主旨。更准确地说这篇奏议的主旨应该是阐明了居安思危和积德戒奢的道理。”(《古典文学名篇赏析(续编)》第61页)

3、从后文“十思”的内容看,不仅“戒奢以俭”不能周应这十项,就是“居安思危”也不能周应这些内容,如“戒骄傲”与“戒赏罚不公”等类就不能与之照应。而“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却能囊括文中所有的要点。如“戒赏罚不公”,乃关乎“明德”,而“明德慎罚”。(贞观十一年特进魏征《明德慎罚疏》,《贞观政要》卷八“刑法”)上面引用的余文中对“积德”的看法,也能说明问题。

4、这篇文章在思想深度上有颇可称说的地方:一是对自然与社会深刻的洞察与认识。围绕“木”“流”“德”,深刻地认识到它们之间的联系与共同点。正是在这一层意义上,作者审视人君之位的重大,并重新审视了相当长时间内的历史事实,申明了“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的重要与必要。二是闪烁着深刻的辨证思维之光。成与败,安与危,积与毁,忧与豫,相辅相成,此消彼长,又可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明哲或智慧通达者可识锋机,可预事萌,并制御事理,运驭万物。而在具体的思想内涵上,“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体现的是质量互变之理,“十思”就整体言之是对质、量、度的问题的深刻的认识与把握,体现了观点与措施的一致性。而“居安思危”体现的是对矛盾的转化但暗含着防微杜渐的思想,与质量度范畴略有不同。

    为更好地理解课文,现将甄别选文,疏理辨析。课文与《古文观止》及目前各种唐文选本,大都采用经过删繁后的版本,现将《贞观政要》卷一“君道”中魏征这篇奏疏抄录于下:(后被删改的原文在下面用“   ”表示,有与之相对的后来样式在括号内注出)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理(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盖)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震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以而自牧,惧满溢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终。文武并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也哉(代百司之职役哉)?

将原文与现行课文相比可知:删除“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等地方,文辞确乎简洁;而文章的儒道分野也较为模糊,不像“文武并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所尽言的那样。但行文的豪健气势则大打折扣,丰富的内涵也大为削弱,甚至有些地方会产生误解。

1、(德不厚而思国之)“理”被“安”所取代,表面看这只是一字之易,其实则有很大的区别。这里的“理”与开头的“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中的“安”是一个意思,而与“居安思危”中的“安”的意思不同。前者是“安定”“治理”的意思;后者则是“平安”“安全”(的地方/环境/时候)的意思。这也有助于避免“居安思危”的误导。

2、“不念”后面四句当一气读之,而在选义时切不可断章而取之。现将此句的句意层次划分如次:

人君当神器之重,///③1(并列) 居域中之大,// ②1(因果) 将崇极天之峻,///③2(并列) 永保无疆之休;/ ①(转折)不念居安思危,////④1(并列) 戒奢以俭,///③3(因果) 德不处其厚,////④2(并列) 情不胜其欲,//②2(假设) 斯亦伐根以求木茂,///③4(并列) 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这里标明复句关系层次的用意在于检验行文的逻辑思路。删除“将崇极天之峻”等句后,文意却受到明显的损伤:只顾及行文在思路上的顿挫跌宕,却失之在内容上的正反比照,以致于本段相关的文字大大地少于第二段,形成了第一、二段内容在结构比例上的不平衡关系。在朗读上,也因失却原文低昂互节、六偶三顿、语势酣畅的特点而不甚顺畅起来。

3、删除“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一句,不仅作者的语气,其反复陈述的用意都不能得到进一步的显示,还使得本段的文意变得非常的难解,诚如前所分析。

(壬午年正月初七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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