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创作者不必夸耀,也不必妄自菲薄,画家把色彩留给大地,音乐家把声音留给大地,作家把文字留给大地……因为大地不欺,地无私载,我们才可以真诚的吐露,才值得用一生的力量去完成。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必然有一些东西可以超越局限,穿透生死,就像点燃黑夜的天上星月,那些超越与穿透虽然来自个人的情感,但是如果不予大地相呼应,不与季节的转移相和谐,不与日升月沉相契入,就像那玫瑰剪枝,在动剪的刹那,玫瑰已经死亡。
16、美好的创作不是玫瑰剪枝,而是走入田园去看那些盛开的玫瑰,若能瞥见玫瑰的精魂,玫瑰在心里就永远不谢,永远留香。若在某一个春日,形之笔墨,玫瑰就超越了局限,穿透了生死!洗砚池边的梅花,正是大地的梅花。清淡的墨痕,正是梅花留在大地的精魂!我们不宁静,是由于我们不完整的缘故。我们不完整,是因为我们孤困了自己。如果打开了与大地的一点灵犀,我们就走出孤困,我们就完整了,我们也宁静了,至少,在创作的时刻。
17、我特别喜欢蝴蝶、夜蛾、蜻蜓和豆娘,它们看来那么潇洒自由,有着薄透美丽的双翼。但是我不忍心杀死它们,只有在草坡和树林寻找刚死去的,有各种眼里色泽的蝶翼和透明的
蜻蜓翅翼,小心翼翼的夹贴在自己做的厚纸薄里。有一段时间,发现美浓的黄蝶翠谷,总是聚集万千蝴蝶,每次去都可以捡到美丽的蝶翼。记忆是不可靠的,遗忘也可能是美好的。文学家与科学家不同,文学家不去寻找增加记忆的魔药,而让记忆自然留下,记在文字上,或刻在心版上,随时准备着偶然的相遇。与十年前的美相会了,就有两次的美,与二十年前的善相会了,就有加倍的善。第一次与美相逢,我还是少不经事的少年,美便会与我会面,点头,微笑,错身,如翼飞入花丛,逸失于天空。多年以后,我们已识得门外的青草,品过甜美沁人的气息,听过深深叹息的声音,走过黑暗中长路点燃的灯光,这时又与美相会,心里的火被点燃。
18、如果画面转换,我们看见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溪谷,溪边有一株横长的芦苇,一只美丽的紫蜻蜓,不知从溪山的什么角落飞来,翩翩地降落在芦苇的最尖端。当时若有摄影机,一定会立刻留下美丽的影像;若有纸笔也好,可以写下刹那的情景。
因为,思绪的蜻蜓是不会久留的,它像来的时候一样翩然飞去。彩虹使我们亮眼,乃是彩虹不会停留超过一刻钟。它迫使我们放下一切来仰望它,否则,它就会无情地放下我们。灵魂的飞临也像雨后的彩虹,它不会停留一刻钟,如果不立刻留下它,它很快的就拂袖飞去。诗人在一生当中,只要情况许可,会短暂依恋某些树啦,海啦,山坡啦,或某种彩雪啦。
19、他的爱情、他的魅力、他的幸福,具有等价之物,在所有他从未到过、他永远不会去的地方,他不会遇到的陌生人那里。黄昏时,虽然像学徒一样浮起笑靥,他却是文质彬彬的路客,决然告别,当面包出炉时。鸟的歌声是早晨的树枝感到意外。第一道光线在苦闷的诅咒和壮丽的爱之间踌躇。对你的荷责毫不在意的人,你要心存感激,你和他不相上下。只要对爱卑屈。如果你死了,你仍然有爱。如果我们活在闪电的光耀里,那就是永恒的心。
20、他唱的是心中的荒凉之城吧!外在的城池,时而繁华,时而荒凉,内心那小小寂寞的城呀!虽也有兴衰起落,却总有一块无欢的幽州台,前不见古人,後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
怆然而涕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这是诗人的大寂寞,也是诗人的荒城。
21、我满怀伤感地离开旗山溪,也仿佛是从记忆里离开了,原来还残存在记忆中的美,如今也消失殆尽了。从湿土中抽芽的芋田,萎黄了。在和风里摇曳的蕉园,倾倒了。挺立于田园的椰子树,散落了。连从不挑剔的环境的浅蓝色牵牛花,都褪失颜色,越开越小,终至化去!仔细听,只要还有一点心肝,就会听见河水的呜咽!仔细听,只要还有一丝良心,就会听见土地的叹息!纵使把倾倒毒水的人枪毙千百次,再也无法恢复河水与土地的旧观。
22、有时候,兀自在黑夜中行着,将大街走成一条细细的小巷,那种苍凉古朴的细致便猛然升起,于是想舞剑想舞成朵朵剑花,此样的感情一旦升起,就随着月下的独影一直长到远方去,止也止不住的,可是长夜将尽,发现囊中已经遗失的剑簇,任是豪气干云,在无人的空巷内在无声的凄寂里在黯淡的夜色中,即是呼风唤雨的手扬起,最多也只是一种无效的手势吧。
23、分离的神伤若欲雨前的黑云无边无涯地罩下,努力地压抑艰苦地想忘却,它竟毫不留情的在静脉中静静地流着。或者已经等待了太多的夜晚,或者要考验情意的坚挚。离别的伤悲由你的眼底汩汩闪现,在无意蓝而自蓝的天色下,我由泪哭诉出我的爱,说不出的心里层层叠叠的颤动。
24、我真地不肯相信是一种痛苦,也许剑被磨钝了,也许我是一本摊开扉页的书,但是在苦读书中的文字篇章时我害怕,也惊喜,由于翻过的页中有太多的叹息才害怕,由于后来的篇章里显示着精彩的未知才惊喜。知道自己所走的路是一条不妥的路,微小的感触已然难以遮掩它们的不足道。
25、我只希望在这个澄明的湖底轻泛着心灵的小舟,湖外有山,山外有海,海外有喧嚣的世界。可是我不愿去理会,因为此地连涟漪都是平静的。我可以酣卧着,可以把每个星星都亮成灯火,把每一丝空气都凝成和风,所有的豪华都隐在云山海外,真淳则在有月光的时候,自湖底幽幽地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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