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的诗词特色
导语:秦观,北宋中后期著名词人,与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合称“苏门四学士”,颇得苏轼赏识。熙宁十一年(1078年)作《黄楼赋》,苏轼赞他“有屈宋之才”。元丰七年(1084年)秦观自编诗文集十卷后,苏轼为之作书向王安石推荐,王安石称他“有鲍、谢清新之致”。 因秦观屡得名师指点,又常与同道切磋,兼之天赋才情,所以他的文学成就灿然可观。
风格即是人格。一个作家的创作的艺术风格往往受他的思想、气质、才华、人生遭际以及审美观点、创作个性等多方面的因素所形成。秦观的对人生和艺术范型的选择,与他的生活道路和人生价值观的改变有着密切的联系;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生活、有着必然的联系;与他所结交的人也有深刻的联系。
秦观可以说是“古之伤心人”(冯煦《蒿庵论词》)。他的词渗透出伤心地泪水,充满了浓浓的悲伤惆怅与怨恨之情。“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江城子》)秦观的愁恨堪比江海,他的悲伤是他经历坎坷后从心底流露出来的。“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之词,词心也。”(《蒿庵论词》)
秦观少时聪颖,博览群书,抱负远大,纵游湖州、杭州、润州各地,充分表露出豪宕不羁的个性情怀。秦观从少年时代起就关心国家大事,熙宁元年(1068),他21岁,因目睹人民遭受水灾的惨状,创作了《浮山堰赋》,对百姓的苦难表示出深切的同情。为了抵御辽夏的侵扰,他曾研究兵法,写作《郭子仪单骑见虏赋》,通过对英雄人物的歌颂,寄托了自己宏大的.理想抱负,准备驰骋沙场,建立不朽的奇功伟绩。熙宁十年(1077年),28岁的秦观专程去徐州拜访苏轼,二人从此结下终生友谊。秦观在苏轼勉励下,于元丰八年即1085年及第,但在他将正式步入仕途之际,苏轼遭遇乌台诗案,秦观既不甘心于没世无闻,又担心宦途风波险恶,这种矛盾心理可以从他改字少游中反映出来。 绍圣元年(1049),新党人士章棹、蔡京上台,苏轼、秦观等人一同遭贬。在离开汴京之前,秦观重游城西金明池,抚今忆昔,感慨丛生,遂以凄苦的笔调创作了《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西城的杨柳在春风中摆弄着柔枝,也牵动起词人伤离怨别的忧愁,令人潸然泪下。他追忆往昔与知交好友在金明池畔饮酒赋诗,备极欢娱。然而如今却“人不见,水空流”,无限惆怅之感溢于言表。下片直接抒发流年似水、青春易逝的感伤,实质寄托着词人身遭远谪、行将离京的愁绪。歇拍三句,更将这深浓的愁绪具象化为春江之泪,进一步宣泄肝肠寸断的痛苦。 在以后的几次贬谪中他的词中更是透漏出他的愁恨。《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鹩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这首词中“飘零”、“离别”的意像,流露出浓重的迁谪之悲。在今夕对照反诘设问的字里行间,渗透着对元祐党祸痛心疾首的控诉。秦观横遭贬黜,远离朝廷,政治理想破灭,青春容颜衰老,这种种的怨愤不平,促使他发出了沉痛的喟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不仅是说自然界的春天正在逝去,同时也在暗示着生命的春天也将一去不复返。这一结句较李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更加拙重,音调越发悲切,将词人内心无限深广的愁绪淋漓尽致地宣泄了出来。露出令人惊诧的悲愤之意。据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记载,当时孔平仲读罢此词,不禁惊诧道:“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并称:“秦少游气貌,人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世矣。”曾布也说:“秦七必不久于世,岂有‘愁如海’而可存乎?”
在长期的贬谪生涯中,秦观虽独自忍受着艰苦生活境遇的挫折以及来自各个方面的政治打击,但始终保持着坚忍高洁的品节和情操。对于家乡、亲人绵绵不尽的思念,成为他慰藉漂泊孤独的寄托。他青年时期到扬州游览作《望海潮》(星分牛斗),从各个侧面渲染出扬州城往日的繁雄气势,如今的富丽豪俊。在此后的漫游经历中,他也时常追忆扬州的美景,表达对故乡的思念。例如《梦扬州》(晚云收)以艳语写乡情,歇拍三句“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点明思乡的题旨。不过此时的“梦境”,还主要局限在才子佳人风光旖旎中的柔情蜜意。
自从身遭贬谪、流放之后,秦观词内的故乡则变成了天涯游子热切盼望的精神家园。他在《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下片更将身世飘零,故乡难返,痛楚之情溢于言外,更伤无雁传书愁情难释。在与家乡亲人音信全无的苦难岁月里,秦观越发悲切地表达出对于妻子儿女的牵挂。他在《如梦令》词中追忆妻子在别离时分“妆粉乱红沾袖”的凄苦形象,遥想她于别后“玉销花瘦”的憔悴之态,作者不由得感叹道:“肠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直接抒发出相隔天涯的深浓愁绪。 在这短短数年间,秦观不断地遭受削职、除名,一贬再贬,从一般的逐臣沦为流放的罪犯,连续的沉重打击,使他的心情益趋感伤。
元符二年(1099)岁暮,他身处雷州,仿佛到了天涯海角,举目无亲,内心深深绝望,竟自做《挽词》,抒写“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荼毒复荼毒,彼苍哪得知”的深冤无告、横遭灾祸之悲;又云:“家乡在万里,妻子各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自己客死异乡,竟然连魂魄都不敢东归故乡,与亲人相见,心情的惨痛可想而知! 在痛苦的贬谪、流放生涯中,秦观不断追寻精神解脱的道路,表现在对“桃源”境界的向往。在远谪郴州期间,他时常用“桃源望断无寻处”(《踏莎行》)、“桃源路,欲回双桨”(《鼓笛慢》)等语句来悲叹人生前途的渺茫、精神的解脱终难实现。秦观总是在词中极力描摹“桃源”的境界,例如《好事近·梦中作》上片所写:“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点绛唇·桃源》:“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这些词中大量隐含了《桃花源记》中的内容。不过,秦观虽然慕陶潜精神的清旷之美,但是在他骨子里,却始终充溢着迁客骚人的满腹不平和愁绪。可以说他秦观对于“桃源”境界的向往和追寻,反应出他对冷酷的现实世界逃避,寻觅桃花源到达悠远宁静的精神家园,最终获得心灵的慰藉和平衡。
由此可见,秦观词中的伤心愁绪,主要来源于社会的压迫、政治的打击,作者遭受党争的倾轧,迁谪、流放的命运,远离亲人的痛苦,独居孤馆的幽闭,这种种的磨难严酷地摧残着词人的身心,在他的作品中流露出愈加深浓复杂的感伤之情,词风也由早先的温婉含蓄而变成悲楚凄厉。冯煦在《蒿庵论词》中准确地揭示了迁谪南荒对于秦观生平思想及其创作风格的深刻影响,并且异常精到地指出秦观词的精神实质:“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他人的词作,大多是用来逞弄才情,炫耀技巧,很少有人将自己真实的人生感受投注到艳科小词当中;然而秦观则是用整个心灵来填词,将自己坎坷的人生遭遇、痛苦的情感体验,通过词体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因而具有特别真切、特别感人的抒情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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