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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粉记散文
“卖—凉—粉喽,豌豆粉喽……”这叫卖声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却能时常撞开我的心扉,让我怀想。
奇怪的是,这声音不管是大是小,也不论我是梦是醒,它竟然能穿墙过户,让我听得真真切切。它先是撞开了我的听觉通道,然后游走于我的肠胃,再向上窜入我的食道,撬开我的味蕾,让我的舌尖满嘴里探索、搅动,直到波翻浪涌。
从暮春到初夏,再从蝉鸣知了到金秋谷香,这声音隔不了两天就会来一阵子。只要这叫卖声一起,我就顾不了穿鞋,也顾不上穿长裤,就赤脚扒地地往外跑,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一边喊那个卖凉粉的老头儿:“给我站住”。母亲见我这样就说我:“真是见吃的就迷了!”便和卖凉粉的老头打了个招呼:“老陆别听孩子的,我们家前天才吃过,今天没钱了,就不吃了。”
我就和母亲吵:“上次别人家没有钱吃凉粉,不就是用粮食换的吗?”母亲说:“俺家是缺粮户,粮食都换了凉粉你们喝西北风啊?”老陆笑着说:“没钱赊账也行,等下次再给。”母亲说:“要是依了孩子,顿顿都能吃,今天就不吃了。”老陆就挑起凉粉担子,又喊着:“卖凉粉喽,纯豌豆粉喽……”慢悠悠地往别人家去了。
母亲不肯买凉粉,急得我直想哭,就赶忙跑进屋里喊父亲。父亲说:“别急,要吃就买两块。”我说:“人都走了,都怪娘不买。”父亲说:“走不远的,我去买。”见父亲慢慢腾腾地穿着鞋,我就催父亲,“再晚了就卖完了。”父亲说:“没事,还多着呢。”
父亲进厨房拿了个小菜盆,这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等看见了卖凉粉的老头,父亲还跟平常说话一样,声音不大地喊了一声:“老陆你停一下。”老陆的耳朵还真好使,正热火朝天地吆喝呢,一下子就放下了担子,站那不动了。
等我和父亲走到近前,老陆笑哈哈地说:“我就知道你家今天还要吃凉粉。”父亲说:“吃不起啊,可也挡不住孩子嘴馋呐。”老陆说:“少切一点,哄过去就行。”老陆看了看我,顺手从凉粉架子上取下一个葫芦,开了盖,用右手大拇指堵住葫芦的口,葫芦嘴朝着凉粉,大拇指时捏时放,清水就时断时续地从葫芦嘴里喷到凉粉上。然后,又拿起长条方刀,溜竹筛边划了一长刀,又横着切了一刀,一块薄得透亮的凉粉就顺势倒在了筛子边上。老陆用薄刀将凉粉铲起,微笑着示意我:“先尝尝可好吃?”我急不可待地并拢双手去接。父亲却说:“老陆,别给他,他手脏。”老陆迟疑了一下,眼睛盯着我的手心看。我便急了,摊开双手给父亲看。没等父亲搭话,老陆已将凉粉放到我的手心里,冲父亲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父亲笑着说:“这孩子就是嘴馋!”
一片凉粉在手,还没等看清棱角,就被我一口咬下了一大半。没用咀嚼,凉粉就如一条泥鳅,“哧溜”一下就钻进了肚子。老陆看我这样就笑着问我:“啥味道?”我咂吧咂吧嘴,捧起手里剩下的凉粉,脸往上一贴,又是一口吸到了嘴里,好像是舌头搅动了一下,又好像舌头在偷懒,根本没有动。还没等我用上牙齿,凉粉又如一条脱钩的黄鳝,“哧溜”一下就钻了洞。老陆又问我:“啥味道啊?是咸的还是甜的?”我说:“凉凉的,滑滑的,就这个味。”这一下父亲和老陆都“哈哈哈”地笑出了声,父亲说我:“真是猪八戒偷吃人参果,还没等咂吧出味儿就吃光了。”
父亲端着两块凉粉,和老陆打了个招呼:“老陆你记个账,别害怕,我今天不方便,下次打凉粉再一起给你!”老陆说:“都是邻村的,谁还不知道谁啊?我就是怕别人赖账,也不怕你呀!”我和父亲往家回时,老陆还没忘记关照一声:“离上午还早,天气热,你回家打点井水先拔凉,把凉粉冰着,别等粘了走了味儿。”父亲连说:“知道,知道!”我嫌他们大人话多,就夺过父亲手里的凉粉,一溜烟地往家赶。
等我中午放学回来,看见凉粉还在凉水里漂着。我就埋怨正在做饭的母亲:“怎么还没把凉粉调好呀?”母亲说:“就你嘴馋,还没到吃晌午饭,调早了你们都没回来,还不放腻了?”母亲说:“你坐锅门传把火,我去菜园里掐点荆芥。”见母亲出去了,我就掰了一块凉粉放在嘴里,当糖果慢慢地化。
我一边烧火,一边看母亲调凉粉。母亲先在案板上拍了几枚大蒜,然后又切了一个青辣椒,又把大蒜和辣椒放在一起,仔细切碎了,再放进空菜盆里。等母亲拿刀片凉粉时,看见凉粉边角豁豁牙牙少了一大块,就问我:“你又吃凉粉了吧?”我说:“没有,许是猫吃的吧。”母亲看了看我:“是猫也是个大馋猫!”我红着脸说:“我就尝尝,看坏没坏。”
母亲调好了凉粉,用筷子夹起一片送到我嘴里,问我:“哪好吃?”我说:“还是调的好吃。”母亲说:“就是没有香油,要是放点香油就更好吃了。”我问母亲:“咋不打点香油呢?”母亲说:“香油太贵吃不起,就这滴点酱油也就不错了。”
还没等凉粉端上来,弟弟和妹妹他们已经在桌边坐好了。我倒是不急着坐桌子,眼睛就盯着凉粉看,直到母亲把凉粉端上了桌子,我才放心地坐下来。
凉粉太滑,用筷子不好夹。不用力夹它它就滑掉了,用力夹它,它又会被夹断。我是恨想一口把凉粉都吞下的,越着急越是夹不住。看见弟弟和妹妹把饭碗贴近凉粉盆,用筷子往饭碗里扒拉,我就更着急了,想学他们的样子,凉粉盆边已然挤满了饭碗,再没我下碗的地方。情急之下,我就用手去抓凉粉。这下弟弟和妹妹又不愿意了,嚷嚷着喊母亲过来。母亲拿起筷子就往我手背上敲,嘴里呵斥道:“你看你这贪吃的贼样,赛过活老抢!”母亲还说我:“你是大哥,就不知道让着他们点,还带头争吃争喝的,真不像样!”母亲训完后,就让我去洗手。
我挨了训,本想不吃了,可还是被凉粉的美味给征服了。母亲把凉粉给我们兄妹们平分了,最后还把盆里剩下的菜水赏给了我,算是对我的安抚吧,父亲和母亲却没有吃。从那以后,我们好像懂事了,再没你争我抢的吃凉粉了。
如今生活好了,虽然每年都吃凉粉,却感觉没那时的好吃了,而那个老陆也已经故去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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