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女性符码与女性规训》
摘要：波伏娃说“女人不是天生为女人的，而是变成女人的”，拉康却说“女人不曾存在”，在何种意义上，女人是变成女人的，有在何种意义上，女人不曾存在。本文认为，女人是在女性符码的规训下变成女人的，女人又是在女性符码的规训下不曾存在过。女性符码对女性的个体乃至女性群体都具有巨大的规训力量，女性本身也同时在认可和同化着符码所规训的意义结构。这种规训既有女性群体外部的监视，也有女性本身内部的自我监控和自我规训。在女性符码规训下的另类者要么不再存在，要么重新创造女性符码，开始女性符码规训的下一个轮回。
关键词：女性；符码；规训
法国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曾经说过：“女人不曾存在。”〔1〕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一把入木三分的针芒，深深扎入我们的日常现实生活之中。这句话给与我们的不是僭妄的自负，而是一种深刻的哲理，一种我们习以为常的事实状态在反思中成为了问题，是对盲点的凝视。问题在于，女人作为一种社会存在，是否真的如同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那样不可置疑？
如果说女人乃至女性本身成为问题，究竟女性是如何成为问题的。可以确定的是，当我们将一个人确定为女人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而这种确定的过程往往为我们所忽视，而我们惯常的表达却将女性的事实变为先验的直接被给与性，造成了我们对女人和女性的诸多误解。应该指出的是，这种误解的源泉，恰恰是那些符号化的女性特征，简言之，即一种被社会日常生活所习以为常的女性符码。
一、女性符码
卡西尔从康德的原则出发，认为人类在面对客观世界的实践活动中，通过制造符号来反映和解释世界，并且以此来把握世界，得出人是制造符号的动物这样一个创造性结论。人类制造出符号，并赋予这些符号于意义世界，也就是这时候的符号即成了本文所说的符码，每一个符码代言了符号与人类世界的联系，是一种会说话的文字，是一种能与人交流的思想，是一种能促使人类行动的指示，总之，是一种能够使人类理解并能够沟通的意义结构。
从西方肇始于索绪尔的结构主义来看，符号或符码直接构成了对人的规训，在这个层面上，女性符码结构与女性生活世界联结并纠缠在一起，女性本身在符码意义的创作和运用下，被规训为时代结构下合理的或者说正常的女性“主体”。并且，符号之所以被创造出来，是为了让人类认识世界万物之间的区别，所以符码本身具有一种区隔化的意义。在符码本身的这种区隔化意义下，作为符码的女性特征得以进一步凸现出来。
(一)身体符码
从人出生的一刹那，其自然性别就已经被先天注定，通过婴儿的生殖器的符码，我们可以轻易将一个人定义为男性或者是女性（当然也许读者会说，还有双性人，也就是雌雄同体，同时具备两个生殖器，这在我们现代知识体系下，我们会认为畸形，通过手术来给婴儿一个明确的性别。否则，它也许无法生活在我们这个社会中。）所以，生殖器官作为女性身体的第一个符码，在人哇哇坠地时就成为一种显性的束缚，并在人的一生中始终作为性别符码规训着人本身。随着婴儿的成长，到我们所说的青春期的时候，女性身体的第二个符码开始显现。乳房的发育和臀部的增大是这一时期最明显的特征，当然，属于这一组符码的还有体格、皮肤、毛发等于男性征的差异。乳房和臀部的发育使得人们对女性的身体以是否S形来评判，在中国目前社会，身材是否苗条、皮肤是否白皙、头发是否柔顺等都成为作为女性评判的重要符码。
(二)个体符码
不仅生理上的差异成为女性与男性相区分的一个重要符码，而且，在具体生活中，许多个性化的特征作为符码也体现了对女性的规训。例如，一个人的姓名是我们判断其性别的基本元素之一，或者说是代表此人的一个最基本的符码。在婴儿出生之前，很多父母就已经为孩子起好了名字，男孩是带有男性特征的名字，女孩则带有女孩特征的名字。女性姓名也凸显出其作为女性的符码特征，简单来说，女性的名字中很多都带有丽、芳、惠等，而男性的名字中则更多的带有刚、强、勇等，无疑这是一种温柔和刚强或者说女性和男性在外在文字符号上的症候。比如，一个人姓刘，叫刘丽的就会被认为是女性，而叫刘 刚的则被认为是男性。姓名中所体现的性别规训的色彩，是一个长期历史社会化的结果，姓名符号始终如同拉康所说的那样，不断在姓名中询唤着自身，并依此规训自己。此外，个人的习惯和行为也构成了一种特殊的性别符码，在小时候，父母就会告诫女孩就应该有个女孩的样子，诸如婀娜多姿、弱柳扶风、使嗔撒娇、哭哭涕涕，轻声细语、笑不露齿、犹抱琵琶半遮面等在具体社会化过程中被内化为一种女性的气质特征，而女性本身在其间被这些社会化的女性行为符码所同化，在成长中逐渐成为“真正”的女性。倘若一个女孩大大咧咧，行事粗鲁，多会遭到他人的告诫，或者被誉为“男性化”，这至少是与社会所认可的女性特征不符的。
(三)社会符码
作为最彻底的女性社会化的符码，社会角色可以说是对女性最为苛刻的规训，这些社会角色直接被转化为社会中的女性职业和家庭中的女性地位等等。例如，最显著的女性职业符码包括护士、教师、会计以及家政服务人员等。以护士来举例，护士符码意义为温柔可亲、心思细密、体贴入微等性别特征。中国的护理行业已经走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从护理内容到护理理念都有非常显著的进展，但唯一没变的是女性是护士队伍的绝对主角，男护士则是万花丛中一点绿。男护士在我国护士中所占比例没有明确数据，有一篇文章中显示“从各个医院的了解情况来看，在中国的护士队伍中，男性比重远远达不到1%。”一提到护士这个职业，人们的观念中显现的是女性而不是男性，所以会出现所谓男护士的尴尬。另一方面，在女性的家庭角色中，贤妻良母成为女性符码，相夫教子是传统文化和女性家庭角色的联结点。如果某位女性少了其中一项，则会被认为不正常，甚至会说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同样，这个女性符码如果被男性挪用了，也会被视为不可思议（当然在社会上出现全职太太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居家男人）。
二、女性符码的规训
符码不仅仅是一个符号，它是具有意义结构的，而且这个意义结构不仅仅是自身存在，它还会与我们沟通，还会引导我们的行为，塑造我们的习惯。或者说，对我们的身体、思想和行为进行规训。波伏娃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女人不是天生为女人的，而是变成女人的”波伏娃(法)著，陶铁柱译《第二性》，第37页，中国书籍出版社。“要被人看成女人，就必须具备大家所公认的女性气质，而这种气质作为现实是既神秘又令人信服的。那么这种气质是卵巢里的某种特质，还是柏拉图式的本质，亦即是哲学想象的产物？仅凭沙沙作响的裙子，就可以把这种本质带到人间来吗？”同上，第8页。女性符码从这个意义上建构了具有社会和时代背景的女性。女性符码的规训过程，或者说被注入到个体的思想和行为的过程，犹如一济针液注入人的体内一样，开始被血液吸收，并在全身循环以致发挥药效，但符码的注射与此不同的是，它可以终身有效，而且可以自身再生产。
（一）女性符码的纵向规训
女性符码的纵向规训是一种历时性规训，其意指在女性个体的成长过程中，家庭、学校、社会等对女性从幼年到成年过程中的规训。在整个规训历程中，在不同的阶段又呈现出不同的特征，总体而言，女性的历时性大致可以划分为以下阶段。
1幼年阶段
在一个女孩最初能够领会父母的意旨的时候，就会懵懂地感觉到父母在女孩概念上给予了一个定义。会隐约地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女孩与男孩的不同，在某些事物上，会听到父母经常说的“一个女孩子家，不能……、不要……、不应该……”。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父母或学校对他们的行为习惯也同样是按符码来操作，比如女孩玩的玩具一般是布娃娃、小动物，男孩的则是钢枪、汽车等，在游戏的过程中，女孩扮演的是居家者，而男孩则是外出者等等。在儿童的社会化过程中，符码被注入到个体的思想和行为中。父母从穿衣打扮会明显把你标示出作为一个女孩的特性。你也开始认同这种打扮的方式，并且逐渐习惯父母所说的哪些是女孩子做的，哪些不是该女孩子做的。女性符码的规训历程也逐渐引入到你的日常生活的行为习惯和言谈举止之中。
2青春期阶段
到青春期第二性征开始的时候，女性符码会更进一步的渗透到你的生活中。女性与男性身体的差异逐渐明显，在这个时期女性的性格特征逐渐被女性符码所规训，所谓的含苞欲放、羞羞答答、亭亭玉立、冰清玉洁、知书达理是这一时期的符码特征，这些符码逐渐浸入到女性的思想和行为中，这些符码也成为这一时期女性的标语。与男孩的距离感在这个时期也被呈现出来，一些女孩在行为上会有意识地将自己区别于男孩，并在这些区隔化的符码意义下开始与男性化拉开距离，女性符码的规训在这一时期已经走上正轨并继续延伸。
3成年阶段
到女性成年之后，女性符码已经在其内心思想和外在行为上发挥其绝对的威力，能否成为符码规定下的.女性会给成年女性自身带来喜悦和痛苦。所以成年女性自身恪守着女性符码的规训。在家庭内部相夫教子，在外则遵循女性符码的职业角色。在这个时期与前两个时期不同的是，符码的家庭开始在生育性生产中发挥其作用。因为符码不仅仅是被生产出来，它作为一种文化因素还能够再生产。卡西尔认为，人、符号、文化是三位一体的。罗兰·巴特也指出，符号既是人类的社会文化活动，也是由这些社会化活动所产生出来的社会文化关系的产物，又是它们不断运作和不断再生产的基本条件和中介因素。（Barthes.R1970a：1970b；1985）。家庭再生产不仅仅是生产劳动力，同样也是文化的再生产的场所，女性符码在女性成年或成家后开始对下一代的女性进行符码的规训，女性符码也开始了下一轮的乃至永恒的规训。
（二）女性符码的横向规训
在任何一个社会体制下，都存在一套对女性群体规训的女性符码，存在一个女性的职业角色，女性的家庭角色。这一社会角色符码执行了对社会对女性的横向规训，其中主要是群体的规训，群体中承担这一任务的又主要是同辈群体。女性会为了在群体中得到认可甚至赞扬，就会按照符码的要求把自己规训成女性符码所要求的气质形象，群体作为行码规训的背后的力量和无形的巨大的。符码的横向规训担当了文化认同的警察，因为符码不仅规训了自身，还担当着监视和评判她人规训的检察官。如果说一个女人从事的不是女性所“应该”从事的职业，假如一个女人如若从事了女性符码之外的男性职业，她的周围群体的人就会加以评说或限制。或者说一个女人在家不伺候丈夫或教育孩子，而在职场叱咤风云，往往会在女性群体的内部被视为异类，也不会被同辈男性所认可，所以会成为一群风光的孤独者。
（三）女性符码的多维规训
多维的女性规训，在这里的意思是除了上述女性符码对女性个体的纵向规训和社会群体的横向规训之外，还有多维的规训，或者说综合的规训，是一种除了纵向和横向之外的网络规训。这种女性符码的规训渗透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可以说是无孔不入，因为符码本身具有沟通和指示的意义或力量。而且这种符码规训的力量并不仅仅是像波伏娃一样是从男性单维角度被规训的，女性也并不是一些女性主义者所说的是男性的奴隶，与男性的区隔化是女性符码对女性规训的一个方面，用福柯的话语描述，女性符码是多谱系的，我们可以在男性缺场的情况下定义女性，这样女性则是一个综合性多维度的符码规训系统，是大写女性全景监狱下的对女人的彻底监禁。
（四）女性符码规训过程中的另类
在女性符码对女性的规训过程中，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被规训为社会背景下“合格主体”，符码的力量是巨大的也是无穷的，但并不是绝对的，否则就没有符码的再造了。女性规训中出现的不符合女性符码意义的女性，在某种情况下会被视为另类她们试图摆脱女性符码对自身的束缚，如上个世纪末的“女强人”，到今天已经逐渐被人们所认可或接受（但也许女性符码规训下异类的孤独感依然存在）。当前女性符码对女性规训的异类最明显的代表被认为是超女李宇春的形象，李宇春的帅气引起字谜们一阵阵狂呼和尖叫，但是在普通大众眼里，可谓是毁誉参半。不过在很多男性眼里，李宇春的形象是负面的，甚至有人对其调侃认为李宇春可以为计划生育委员会代言，广告词为“生男生女都一样”。“尽管也有男性歌迷的存在，李宇春的女性支持者占多数。笔者对她的歌迷和反对者进行了一些问卷调查，其中女性认同李宇春的比例（896％）大大高于男性认同的比例（360%），而女性不认同的比例（48%）则远远少于男性的比例（610%）。”〔2〕在一个科技和信息同样发达的社会，传媒中的女性符码成为女性规训的最直接和最有力的渠道，在平民造星的运动过程中，传统女性符码所规训的女性形象也遭到了挑战，这种挑战的结果之一是新形象失败，另一结果则是在舆论斗争中重新创造为新的女性符码，也就是很多人所说的女性形象的去性别化。也许真会有那么一天，男女两性之间的区隔化符码会逐渐消失。也就是说，女性行码规训下的另类有可能被否认（如变性人、异装癖等，她们虽然前者在身体上，后者在着装上显现出某些女性符码，但最终还是不会被女性的概念所认可），也有可能创造出新的符码。
三、女性对女性符码规训的认知和同化
通过女性符码的创造与运作过程，女性本身把这些符码规训内化为自己作为一个“主体”的条件。符码本身具有创造、运作、扩散以及自我增值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女性通过对符码的认知，把符码的意义与自己的身体、思想和行为同化为一体。这种同化的过程。一方面是外在权力的监视，尤其在当前的科学技术和信息技术的双重发达之下，符码作为信息被快速的传播出去，这种外在的监视和检察时刻在女性周围运作，正如福柯所说的全景监视监狱，那么女人就是在这个女性符码监视下的囚犯，外在的群体意志在促使女性符合女性符码意义下的规范。另一方面，是女性自我意识的内在监视，依福柯所述，监狱里的囚犯不仅仅是在外在的监视下活动，随着这种规训力量的逐渐渗透，囚犯自身也逐渐自我监视。同样，在女性符码规训监视的力量下，女性自身会自动将一种女性符码内在化，女人自己也开始形成了对自己的监视，并反思自己是否符合女性符码下所规定的角色。
也就是说，女性符码型构的力量既有外在于女性自身的力量，也有女性自我意识的内敛性力量。可以说，“无论任何社会和文化制度的建构，都不是单单依靠社会和文化制度系统外部对其社会成员的强制性控制、约束和规训，而且要通过社会成员个人，从其自身内部学会和实行某种约束、自我教育、自我控制和自我规训”。〔3〕(P332-333)进而言之，女性符码对女性的规训更进一步的是来自女性对符码的认可和同化。但是，任何一个女性符码的意义都不是自己创造的，符码创作的背后是有驱动力的，也就是说是由无形的权力的掌控，这种权力不仅仅是女性主义者所说的男性的霸权，因为有时候男性同样也处于符码的监禁与规训之下。实际上，女性及其符码本身也是现代性的产物，日益肆虐的市场化逻辑已经深深刻进了女性的诸多符码之中，并让女性心甘情愿地成为市场利益的奴隶，正如本雅明所说，“自我异化已经达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人们把自我否定当作为第一流的审美享受去体验。”〔4〕(P53)当前社会下符码的生产与再生产完全是商品崇拜下的异化形象，女性符码堕落为市场的衍生物，比如在金钱利益的驱动下，女性的身体不再完美，“做女人挺好”是其最明显的写照。这样一个符码的传播会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这些做女人挺好的商品包括女性内衣、丰乳产品甚至是丰如的医学手术等等。除其经济利益的光环之外，很难说明诸如此类的说辞究竟为女性可以带来什么，女性完全成为市场化的玩物，或者说，女性连同其身体一起在市场之中被再生产了。“做女人挺好”剥夺了女性自身自我反思的能力，留与女性的更多是一种消费上的泰罗制，按照一种同质性的标准进行审美评判，并使得多少女失去自信，很多女性挺而走险选择能够使胸部挺拔的产品和手术，有的给女性带来难以恢复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伤害。（“据统计，注射隆胸失败的案例占所有隆胸手术失败案例的80％以上。据路透社报道，加拿大科学家进行的一项大规模研究发现，做过隆胸手术、植入假体妇女癌症发病率并没有上升，不过这一人群自杀率高于平均水平。）甚至产后或年纪大之后的一些自然状态也会被认为是缺乏女性特征的标志，使得自然下垂的胸部再继续挺拔，用非自然的技术来改变自然的到来，成为吉恩·布希亚所说的“半机械人”状态。无不是某些经济利益驱动下所塑造的女性符码所带来的恶果，但是这些商品依然被这种符码规训下同化的女性津津乐道，本雅明的警告已经再次成为女性世界中的现实，历史的悲剧正在女性的身体上重演。
也许在这种状况下，女性必须提高自身对女性符码的“解码技术”，明白女性自身在社会化的过程中是否真的“主体”化了。如果说，女性本身仅仅是一味的同化女性符码的规训，就不可避免的会走上非“主体”化的误区，因为女性会在无穷无尽的女性符码下述失自己，成为符码的奴隶，或者说女性本身被女性符码殖民化了，也许会真的正如拉康所说的，“女人不曾存在了”。
〔参考文献〕
〔1〕伊丽莎白·赖特著，王文华译.拉康与后女性主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刘珍珍.女性新形象的塑造与传播——从“李宇春现象”看传媒影响下的女性形象［J］.文化研究，2006，(2).
〔3〕高宣扬.后现代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4〕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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