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雨》的序幕和尾声重解其主题价值的发展论文
曹禺的《雷雨》自出版以来,不断地被人搬上舞台,各种各样的舞台设计、灯光效果和环境烘托应有尽有,观众在演员精湛的演技中被话剧中的人物的悲欢离合感动了,被人物遭受的不堪的命运震惊了,深深地沉浸在这样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哀中,无疑,曹禺先生的《雷雨》是一出悲剧,彰显生命情感的脆弱不堪、人生的变幻莫测和宇宙无形的残忍力量。但是在如今中学生的课文选讲里,只是截取了一小段进行文本解读,即使有些教师对整个戏剧进行扩展讲解,也还是局限在分析人物的性格特点、酿成人物悲剧的原因、对各种社会、家庭和人物自身矛盾的剖析上。很少注意到《雷雨》戏剧的整体性效果,能站在更高的角度上,把戏剧当做一件完整的不可分割的戏剧进行鉴赏。
在课堂教育之外,也会发现,《雷雨》从第一次演出始,其“序幕”和“尾声”就被删去,此后一直没有一个完整的演出,甚至在《雷雨》的一些文学出版物中,序幕和尾声也都忽略不见了。曹禺对此感到非常不满,他说:“能不能留存,主要看有否一位了解的导演精巧地搬到台上。这个尝试的冒险,需要导演的聪明来帮忙。”[1]在《雷雨·序》中,他写道:“我曾经为演出‘序幕’和‘尾声’想在那四幕里删一下,然而思索许久,终于废然地搁下笔,这个问题需要一位好的导演用番功夫来解决,也许有一天《雷雨》会有个新面目,经过一次合理的删改。然而目前我将期待着好的机会,叫我依我自己的情趣来删节《雷雨》,把它认真地搬到舞台上。”[2]
如此看来,曹禺先生觉得序幕和尾声在整个戏剧中是占很重要的地位的。整个序幕以教堂医院的两个尼姑的对话引入故事的讲述,此时的周公馆因为年代的久远早已破落不堪,一片陈腐死寂。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疗养院探望两个病人,病人中有一个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一个楼上,一个在楼下,老人常来但却每次都走错妻子的病房。而按照寺院尼姑的叙述,这其中一个妇人“大笑了一场,把玻璃又打碎了”,而另一个“哭的时候多,不说话。来了一年,没听见她说一句话”。这样的写法,一下子让观众产生了好奇的心理,迫切想要了解这个周公馆的曾经还有那些随着曾经过去的人和事。在“序幕”里采用这样的倒叙手法将一个久远而产生了深远影响的故事缓缓引出来,打破了戏剧“三一律”的规定,时空的转换和结局的提前呈现却满足了观众的文学接受心理,引起了观众的好奇。对于这样的开头设计,曹禺解释说:“我把《雷雨》做一篇诗看,一部故事读,用‘序幕’和‘尾声’把一件错综复杂的罪恶推到时间上非常辽远的处所。因为事理变动太吓人,里面那些隐秘不可知的东西对现在一般聪明观众情感上也仿佛不易明了,我乃罩上一层纱。那‘序幕’和‘尾声’的纱幕便给了所谓‘欣赏的距离’。这样,看戏的人们可以处在适中的地位来看戏,而不至于使情感或者理解收到了惊吓。”[3]按照曹禺先生的说法,这“序幕”的设置实在是为了调解观众的心理承受能力,将它放在一个年代久远的时间和空间里面,拉开了戏剧情节和观众接受心理的距离,而根据布洛的审美距离说,在审美中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使得客观现象无从与现实的自我发生勾搭,因而能使它充分显示其本色。除此之外,在设定了这样一层“纱幕”之后,更让观众有了想象的空间,戏剧的理解也在表演的过程中得以拓展,有了更深刻、更广泛的语境和内涵。也就是“作品是要真正地叫人思叫人想,但是,它不是叫人顺着作家预先规定的思路去思,按照作家已经圈定的道路去想而是叫人纵横自由地广阔地去思索,去思索你所描写的生活和人物,去思索人生,思索未来”。[4]
对于尾声部分,文本中有一小部分是这样描述的:
老人:(抬头)什么?外头又下雪了?
姑乙:(沉静地点头)嗯。
[老人又望一望窗前的老妇,转身坐在炉旁的圆椅上,呆呆地望着火,这时姑乙在左边长沙发上坐下,拿了一本圣经读着。]
[舞台渐暗]
如果把“序幕“和”尾声“结合起来看,很容易发现,故事都是在教堂里发生的,在开始的时候是老人在教堂附近的医院探望病人,而剧末尾则是在读着《圣经》,这样的一种开始与结尾的方式让我们不得不重视“教堂”在戏剧中的含义,它或许不再简单地代表一座西方建筑,这其中的人不管是繁漪还是侍萍还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周朴园,不管是曾经被爱炼成了魔却依然向往自由和真情的女主人,还是一生忍气吞声苟延残喘的仆人,抑或是有权有势却有着残忍专制性格的资本家,都在这教堂里留下了他们的晚年,没有了社会地位,没有了亲人孩子,没有了余生的希望,或许,在这个雷雨天之前,他们还有着地位的悬殊,身份的压制,不同的人生轨道,但是那个多年前的某一天里,经过了一场大雨之后,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深深地不可挽回地沉浸在专属于自己的悲哀中,戏剧中他们不约而同地被安排入了教堂,或许是因为在教堂的基督看来,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是该死的,没有任何人是该遭受这样深重的`灾难的,基督用众生平等的博爱之心宽容了这群艰难生活的人们曾经的罪孽,让他们在失落的余生有了一个心灵的归宿。
当剧幕拉开,远处教堂的合唱的弥撒声同大风琴声,随着“中间门沉重地缓缓地推开”一切显得那样静谧肃穆,带着神应有的神秘和敬仰,所有的冲突、矛盾和纠缠,仿佛随着那场雷雨的停止就悄然消解了。这一切的愤怒、悲哀还有仇恨似乎已为前世,在这里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祥和的心境和唱诗班天堂一般的歌声。不得不说,曹禺先生是带着“悲悯天下”的心来从事创作的,没有阶级的对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没有真正的好与坏,没有黑暗和光明,他娓娓道来一个故事的时候,悲伤已经在这个雷雨天接踵而至,但是观众却来不及怨恨任何一个人,就已经听见这局中人的困惑。人生究竟是怎样的?人活着的意义究竟在何处?生活真的是人能够控制的吗?人性的深度广度和命运的不可捉摸让人在这个浩瀚的宇宙之间究竟在扮演怎样的角色,处于怎样的地位?如果原罪不可消逝,那么灵魂置于何处?似乎就像作者预计的那样“想送看戏的人们回家,带着一种哀静的心情。低着头,沉思地,念着这些在情热、在梦想、在计算里煎熬的人们。荡漾在他们的心里应该是水似的悲哀,流不尽的;而不是惶惑的,恐怖的,回念着《雷雨》像一场噩梦,死亡,惨痛如一只钳子似地夹住人的心灵,喘不出一口气来。”[5]而观众在看戏过程中产生的对于人生的思考,或许正是作者想要引导读者去感受的。这也就在侧面预示了《雷雨》的主题表达并不只是简单地对封建制度的批判和对个性解放的高度歌颂。如果说曹禺先生在创作中有这样的意图,那也只是很肤浅的表层现象。他刻意要保留话剧的“序幕”和“尾声”而且强调聪明的导演将它搬上舞台,就说明这其中着重刻画的“教堂”意义在作者的主题表达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对人生命运未知的探索,对人生灵魂与罪孽的救赎,对人性爱恨情仇的迷茫,这些都是每个平凡人都会遇到的生存困境,这样就把戏剧的主题意义上升到了哲学的层面,不再只是简单地评价是非对错,讨论阶级和社会矛盾。人性中的原罪意识、人生命运的变幻莫测还有精神信仰上的追寻,这些许复杂因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巨大的思想张力,艺术审美在渐进的过程中达到了悲剧的效果,这也正是《雷雨》在一次次的演出中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参考文献:
[1][2]曹禺.《雷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5]曹禺:《曹禺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6页.
[4]曹禺:《曹禺自述》,京华出版社 2005年版,第18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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