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忙天的叙事散文

时间:2021-06-11 16:52:24 散文 我要投稿

关于夏忙天的叙事散文

  还有两天才端午节,学校就要放假了,说是放假,却不是休息。校长在操场上宣布夏忙来了,给大家放一周忙假。忙假期间要求学生们要帮大人们干力所能及的农活,还要勤工俭学——收假的时候每人要带回晒干的麦子:高年级(五六年级)每人十斤,中年级(三四年级)每人八斤,低年级(一二年级)最少五斤。老师们都回家收割麦子去了,我们小学六年级自然也带着任务被“放了羊”。

关于夏忙天的叙事散文

  放假第一天早上,我在睡梦中被父亲摇醒,睡眼朦胧中看见父亲略带怜惜的神情,“不睡了,把长袖布衫穿上,该去摊场了。”父亲轻轻地说完就出了屋。我迷迷糊糊穿好衣服,出门一看天还没大亮,瞅一眼客厅墙上的钟表,才4:50,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母亲早就把麦仁熬上了,最后一把火,用铁勺熟了菜籽油,吱啦一声泼了腌好的蒜薹。一股浓浓的油泼辣子的味道便弥漫了整个厨房,顺了窗户和洞开的门跳跃着出来了。我贪婪地闻了闻,便匆匆跑去洗脸,手压泵里淌出并不冰凉的井水,胡乱洗了脸,帮母亲又压了两桶水,晃晃悠悠提进厨房。母亲摇晃着还在熟睡的妹妹,交代:醒来后把麦仁用罐子装了,腌好的蒜薹放到铁盘里,再拿上几个碗,到时候送到场上去。

  父亲早就把干活的工具码放在架子车上了,我戴着一顶草帽架辕,父亲草帽夹在腋下,走在我右侧抽烟,遇见上坡就抓着车辕帮我拉一把,母亲戴着草帽走在后面,一手提着开水壶,一手提着竹篮,里面有水杯,用一条大手帕包着软的两三个蒸馍和花卷,还有几根摘好洗净的小葱。走着走着,天亮了,东边的天分外晴朗,蔚蓝的天明净如洗,不多的几片白云,刚弹出的新棉花似的白净松软,慢慢地变幻着样子,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父亲督促我快走,今天得摊一亩八的麦子,天黑前要攒堆了,晚上好扬出来。明后天趁天气好得割两天麦,天气预报说三天后有连阴雨。

  碾麦场东北角上两颗高大的桐树底下,麦摞子足足有七八米高,盖着塑料布,上面压着砖块石头防风。我把架子车停好,卸了农具,把空架车拉过去立起来,沿着车子爬上麦摞去,搬了砖块石头,揭了塑料布,然后卸麦捆。父母先是每人一把扫帚把灰尘树叶扫干净,接着提了麦捆去,父亲在场中间立了一捆“定中”,然后围着中间的麦捆开始摊场。摊场有讲究:必须顺时针摊开;不能厚,厚了碾不透;不能薄,薄了容易砸场(把麦子碾入土里,并且带起泥土,麦子就不干净);还得摊均匀了,否则碾轧不顺畅;薄处碾透了,厚处还没碾净。我双手各提麦捆往下溜,好容易卸到离地一人高时,才下了地,移了架子车,也提起麦捆跟着母亲摊场。母亲心疼了,掏出手帕给我擦汗,要我歇歇去,父亲也督促我去歇,说歇足了,才有力气继续干,小伙子干得猛了容易伤着。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高了,周围的邻居也纷纷到地里来了,路过地头的邻居高声地向父亲打着招呼,父亲站直了身子笑着回应,邻居又笑着问我:“学生娃,招的住?”我嘿嘿笑着: “挣人很,不过还能弄”。“好好念书,到时候给你大考个中专,就能脱离农村,再也不出瓜力咧”。我点点头,目送邻居走远,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快步来到树荫下,揭开竹笼的盖子,母亲倒好的开水已经凉了,喝几口水解渴,又噙了一大口水,吐着洗干净手,掰了半个馒头,抓起一根葱就着吃了,咽了最后一口馍。浑身又充满了力气,我快步跑过去帮忙摊场,要父亲和母亲也去歇歇,母亲直起腰一只手摘了草帽用来扇扇风,一只手掏出手帕擦擦汗,叮嘱我慢点干,她不用歇,都习惯了,父亲一声不吭继续忙活,我问:“那我去把水端来,你们喝些水吧?”父亲迅速地干着活:“我不渴,给你妈把水端来,把我挂在树枝上衣服里的烟捎过来就好。”我又急忙跑去端了两杯水,给父亲取了烟,母亲笑着接过去,一饮而尽。父亲也笑了,接过杯子喝了,杯子给我,又从烟盒里掏出烟来点燃,叼在嘴里,双手却忙着干活。我赶紧接了母亲的水杯,和父亲的水杯一并放回去,转身回来接着摊场。摊场对于我来说最费力气的就是解“麦腰”,父母务农多年,干活有技巧,顺着“麦腰”打结处简单拧两圈,麦捆就散开了。我只会出蛮力,母亲看见了,就感叹忘了给我带把镰刀。太阳更高了,晒在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麦芒扎过的地方就蛰疼得厉害,汗水迷得眼睛睁不开,母亲却说,太阳大了好,麦子晒得干,麦粒好碾下来;麦草也轻,翻场、起场人轻省!我心里矛盾着,既心疼父母被曝晒,又盼着太阳大些好碾麦;不然一天碾不净,改天还得碾“腾场”,得让父母出两次力;要是有什么机器既能让人轻松,还能把麦子收净就好了!我不由加快了摊场的速度,我知道自己多干一些,父母就可以少出点力。父母也加快了速度,他们知道早点摊好了,麦子就可以多晒一会儿,也能让我早点休息。麦场终于摊严实了,麦捆也刚好用完,父亲取来“定中”的麦捆,分散了洒在边上,又用扫帚将遗落收的零散麦子收了边。

  我们刚在树荫下坐下来休息,远处传来妹妹略带哭腔喊我的声音,扭头望过去,只见妹妹一手提着铁罐(罐里是麦仁稀饭),一手提着竹笼(竹笼里是碗筷和小菜),小心翼翼挪动脚步的身影。妹妹怕把饭洒了,或者把碗摔了,所以每一步都走得特别小心,加上年纪小,力气少,路还远。妹妹又急又累,看到我跑过来接她,泪水在眼框里直打转: “哥,你和咱大咱妈都饿了吧?我起来迟了,把锅洗完都八点多了,提着饭和碗又不敢走快……”我赶紧接过铁罐和竹笼,安慰妹妹:“我们都忙得忘了肚子饥”,妹妹听了破涕而笑,使劲地甩着累得酸痛的胳膊,接着又跑去喊父母吃早饭。

  妹妹端起杯子给我们倒水洗了手,母亲又仔细洗了脸,一家人坐在铺在地上的一张塑料布上吃早饭,母亲帮父亲泡茶,妹妹帮我们盛饭,我和父亲每人一个蒸馍,夹了调了油泼辣子的腌蒜薹,咬一口,咸咸的又辣又香,还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小香的味道,接过妹妹递过来的碗,喝一口滑溜溜凉丝丝的麦仁稀饭,所有的劳累一扫而光。我冲妹妹点点头:“你来的正是时候:来早了,我们忙得顾不上吃;来晚了,肚子饿得受不了。”妹妹咬着花卷,得意地笑了。

  父亲很快就吃完了,站起身来对母亲说:“我得去找车了,早起就给他八谋叔说好了,今年咱的麦子就叫他给咱碾了。”妹妹飞快地给父亲递上茶杯,有些烫,父亲吹着喝了两口,放下杯子就大步离开了。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夏收到了碾场的.时候,手扶拖拉机车主就成了香饽饽,每家临碾场前还得跟车追,撵着排队,虽说有人排队,总有相好对近的可以插队,一旦车开远了,再要开过来可不容易;毕竟司机喜欢连着麦场碾,这样省油省车。人们就巴结车主,或者给车主孩子几个新鲜西红柿,或者帮车主提着杯子倒茶水,给车降温加凉水,或者给车主家摊场,翻场……不一而足。车主本人不轻松,脸面黑脏赛包公,全身上下不见净,衣服偶尔有破洞。

  正午间,手扶拖拉机拖着粗重的石碌碡,冒着黑烟,一阵“康康康”的噪声中开进碾麦场。八谋叔是老司机了,戴一顶旧竹帽,帽绳松松垮垮地吊在脖子上,一副茶色石头镜挂在鼻梁上,敞着覆满灰尘麦糠的“的确良”上衣,穿着一件漆红色背心,下身的裤子都分不出什么颜色了。他斜着身子转抓手,手扶拖拉机在麦场里一圈一圈地画着同心圆。一遍撵轧过后,麦子都服贴了,他就腾出双手,伸出一条腿,用脚踩着一边的抓手驾驶。我看见父亲掏出一根烟,点燃后猛吸一口,然后一路小跑过去,把烟把轻巧地塞进八谋叔的嘴里,又迅速退了回来,八谋叔也不嫌弃,嘴里美滋滋地吸着,还冲父亲点头表示感谢。手扶车的速度更快了,碾轧了三遍以后,又一阵黑烟开走了。

  父亲一挥手: “翻场!”我和母亲已经拿了三股铁叉进场了,妹妹着急地喊,生气自己没有工具,父亲就疼惜地说:“我女子不做咧,你给咱看好摊子,别让蚂蚁虫子把馍咬了就行。”妹妹只好委屈地走到树荫下,拿起几根麦秆撵蚂蚁去了。我学着父母的样子,卖力地翻起来。顺摊逆翻,翻场也有讲究,下叉不能太猛,猛了容易挑破场,把泥土和进麦粒;又必须把麦秆全部翻起,否则碾不净,麦秆尽量挑起来,麦穗朝上,方便暴晒。这时,没有一丝风,太阳正照在头顶,阳光像一条毒舌,舔着每一处裸露的皮肤,虽然戴着草帽,但头顶总被晒得生疼,脸上密密匝匝的汗根本擦不赢,每干几下就得擦一次眼睛,否则汗水迷了眼睛啥也干不成。每一次下叉,翻,挑,都耗费着体能,也考验着人的耐性。坚持,坚持,再坚持,终于所剩不多了,父亲冲着母亲喊一声:“回去做饭去!”妹妹听见了,就急急地喊:“大,我给咱烧火!”父亲又冲我喊:“你去歇会,剩下的我弄。”我知道父亲的意思,让我歇一会,趁着母亲做饭的功夫,歇好了再去拾麦穗,毕竟还有精工俭学的任务,总不能把自己家的麦子直接交到学校里去!我心疼父亲,坚持着翻场。母亲和妹妹到地里割些韭菜回家了。

  等母亲和妹妹送来饭,我已经拾了两蛇皮口袋麦子,正坐在树荫处看父亲拾掇排叉,那是借邻居家的农具。中午饭是西红柿鸡蛋面,油泼辣子油汪汪的,炒好的韭菜还和着零星的肉块,母亲和妹妹在家已经吃过了,我和父亲每人一个大老碗,盛得满满的,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也许是干活多太饿了,我竟然吃了两碗,汤也喝了。父亲慈爱地看着我:“‘男长十二夺父志’,大可不想你将来当农民,好好念书,以后吃商品粮去!”好好念书,一天内,两次听到同样的话,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贪玩了。

  麦场的农活就是:摊场,轧头场,翻头场,轧二场,翻二场,轧末场,起场,攒堆子,扬场。如果一天没碾轧干净,还得轧熟场,出两次力气。吃完午饭,就是轧二场,翻二场,轧末场,等到起场块结束时,我和母亲运送麦草,父亲把麦草摞成了一座小山,妹妹则自豪地在山顶踩摞子。摞完麦草,太阳快要落山了,麦粒和着麦糠、断成截的麦秸厚厚地铺了一层,走动时就有麦粒灌进布鞋里,我索性脱了去,光脚站在麦子里,一种暖暖的舒服就从脚底升腾而起。我在前面用“推把”推,妹妹跟在后面推二道,母亲跟在妹妹后面用扫帚扫,父亲则用木锨攒堆子,等小山丘一样的麦堆在麦场西边立在起来时,疲惫的一家人都露出了丰收的喜悦。

  吃完晚饭,妹妹早早睡了,我却嚷着要和父亲去看场,其实没有人偷,就是趁着有风好扬场。母亲也和我们一起去,到麦场后,父母并不休息,风没来前还得收拾个杂(没碾干净的麦穗),慢慢地风来了,父亲站起来,竖起一根带着叶子的细麦秆,试了一下风向和风速,又打量了一下云的流动,告诉母亲不着急,现在风向不稳,半小时后风利了再扬。我没有事情干,就向父亲请教扬场的技巧,父亲摆摆手:“这些活路不用学,都是出瓜力,弄的再好都是没出息,以后都要被机器代替了去。你好好念书,学知识,学真正的本事,将来把夏忙天过成简简单单的夏天。”

  来到麦场中央,新月下,光线有些暗,我运足目力往前望,尚未收割的麦子,却在起着波浪。

  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当我站在省城宽敞明亮的高楼上,望向家乡的方向,同样的五月里,似乎看见了父母汗流浃背的模样,我忍不住泪水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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