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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野丫头散文
“走吧!八点了。”
“你们先上车,我去买些香纸就走。”
“带那东西干嘛?”他们疑惑不安地问。
“这与爬山无关。”
我们沿冰雪铺成的山路乘车爬行了六十余里,翻过了一座不甚高大的雪山。他们观赏着大雪压青松的奇景,个个惊叹不已,我却兴味索然。
走完山地公路,我带他们翻越三十余里的大雪山。路虽不甚陡峭,然雪海茫茫,积雪没膝,翻越甚是艰难,对于在城市的温室长大的他们,则如行蜀山栈道了。
一路上,他们问东道西:那俯视群峰、直刺云天、雪光熠熠的山峰叫什么?那棵黑干琼枝玉叶如盖似伞的大树是啥树?那悬挂树枝灌木丛中的林立如锏的冰条是怎样形成的?这山里有没有野兽?遇到了怎么办?……问得挺多,我答得简约。
下午四点多,我终于把他们拖到了可以休息一阵的地方了。此时,北风息怒,雪粒不再飞旋,太陽撒下惨淡的光辉,雪光射一出闪亮的银针,刺得人睁眼不得。
我觅到白雪覆盖的那座小小的土坟,扒一开积雪,燃起三枝香,极虔诚地在坟前化起了火纸(这是乡间祭奠死者给他们输送钱财的方式),纸片的灰烬腾空而起,如翩然翻飞的蝴蝶。
我抬头触目雪光闪烁的神鹰奇喙,恍惚间,我感到有位身着彩衣的八九岁的孩子翩然而至,她好像说:“那奇喙就是我幸福的所在,你不用给我化纸钱了。我生活得非常快乐,那里没有贫穷……”
朋友禁不住盘问:“里面埋的是什么人?你如此祭奠她?”我不得不给她们讲述那个凄美的故事了。
二000年冬月的一天,风雪漫天,我骑车接人。路上积雪,最薄之处也有半尺多。风很狂,雪借风而恣意挥撒。我皮衣皮裤皮手套,头盔一带,风雪奈我不得。两个轮子加两条腿,九点出发,十二点多就到了目的地。
那里不见人迹,不见人烟,几分恐惧悄然入心。不一会,风停日出,云收雾敛,空旷寂静的山中,玉树静植,雾凇堆叠,银装素裹,分外妖饶。等待得无聊的我,时而一团一雪远抛,时而摘取灌木丛中悬挂的冰锏做标一槍一四处投射,。
不意间,雪坡上飞来一群红嘴山雀,它们跳着叫着到荆棘丛中觅食,静寂的大山顿时有了生气。
这不常见人的东西竟视我为乌有,蹦着跳着向我袭来,似与我逗乐。我踏着没膝的积雪去追赶它们,赶一段,走一段,不赶不走,真像一群调皮的孩子,丝毫没有畏惧我的意思。我不小心而重重地摔了个牛滚坡,它们唧唧喳喳地嘲笑我。
这时,忽然听到“咯咯……”的笑声,甚是天真。继而,又传来了咩咩”的叫一声。我颇为惊奇,罩眼瞧去,在我不远处站着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布片包裹的脚上穿着草鞋,下一身着一条漆黑的红绒裤,上身是一件遍体开花的棉袄,蓬乱的头发下是张黢黑而皲裂的脸,闪动的双眼充满了惊疑。她见我走近,两眼怪异地看着我,两脚不停地一搓一动着,把黑而开裂的食指塞一进嘴里咬着。
“小姑娘,住哪呢?”她见我满脸微笑,不像坏人,将手向南边的山梁上一指——“山那边。”“有水喝吗?我吃了雪,嗓子沙哑难挨。”她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把我引进了她家。
家是一间草房,走进柴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垮了半截的土灶,灶上唯一一口锅里正煮着猪食,火舌从垮的那边探出头来迎接我。灶后是张木棍支铺的床,床上铺着厚厚的麦草,床上堆叠着破如油渣的被子,没有折叠,也无法折叠。小女孩没啥不好意思,大概她不曾走出大山,不知富户人家的床何等模样。
她麻利地洗茶壶烧水。屋里没有可坐之处,以树枝为脚的柴凳上积满了灰尘,我是坐不下去的。我自己动手拭去门前木棒上的积雪,曲身坐着。
我招她坐在身边拉起了家常。“你家几口人?”“五个人——爸爸、妈妈、奶奶、姐姐和我。妈妈是哑巴,奶奶是瞎子,姐姐今年十三岁,她嫌家里穷,到西安打工去了,她今年回来,没在家住就走了,她说她永远不回来了。”“你爸爸呢?”“到河南矿山挣钱去了,去年断了一条腿,成了跛子。”
我很凄然地说:“你上过学吗?”“上过,三年级就被老师赶回来了。”“为什么?”“家里穷,交不起学费,老师把我们赶到门外,我就回来放羊了。”幸好我没有暴露身份。“如果我让你去读书,去吗?”“不去!老师光打我们,我交不起钱,我不去!”她说得有些愤愤然了。
我也有些不平,老师为什么这样呢?后来我才知道,离她家二十余里处有一所初小,老师是一个每月只有百余元的代教,她把钱都垫作学生的课本费了,他也是艰难度日,我的怨愤涣然冰释,油然而生敬意了。
“你放了几只羊?”“五只。”“这么好的山场,为啥不多养些呢?”“买不起。”“那五只是你家买的吗?”“不是,是乡镇府给的。”看来,人民zheng府的春风还是吹到“玉一门关”了。
她与我渐渐熟了,言谈举止随和多了。她突然跑回去,爬上楼,拿来了半升核桃和栗子要我吃。她爸爸不在家,又如许家境,我怎吃得下去,但肚子不允许我客气。我吃得有滋有味,栗子甜得透心,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
我俩聊着吃着。“你吃蜂裂吗?”她偏着头问。不待我回答,就拿了筷子向屋檐下奔去了。她熟练地打开蜂桶,夹出一大块金灿灿的蜂裂,殷勤地递给我:“这就是蜂裂,很好吃!”我哪好推却,便拿出抓蛇的胆量,十分小心的吃了起来:“甜,好甜哪!”我赞到,她笑了。
太陽照在蜂裂上,突然,我的上唇被针刺了一般,瞬间就肿得光亮了,原来被爬出来的蜜蜂蛰了一下。小姑娘见状,云雀似的跑到房后,扒一开积雪,采了几片野生葫芦叶对我说:“用这个糅一搓一敷在上面,一会就好了。”我不大相信其灵验,但孩子的美意,岂能拂得。我一搓一了汁液,抹在唇上,疼痛顿失。
太陽收山了,告别小姑娘。我摸一摸口袋,不曾带钱,如何谢她——告诉她我的地址、姓名,让她父亲回来后找我,但没有暴露身份。我想,如果她知道我是老师,我俩建立起来的友谊恐怕就要毁于一瞬了。
次年三月,她果真同她父亲一块来了。她在学校到处转悠,对那些唱歌的孩子羡慕极了。我劝她上学,她心有余悸,回绝得很坚决。
为表达谢意,我出五百元钱帮她买小羊,小姑娘高兴地说:“这下我有新衣服穿了。”这点奢望,我立即满足了她。
送走父女,我如释重负,遍体通泰得似幽兰植体。
两年后的腊月初一,她父亲派人送信给我:孩子摔死了。那天,大山也铺了厚雪,一百多只羊因饥饿在雪中狂奔觅食。小姑娘害怕羊窜到国有林毁林被罚款,就拼命追赶,不幸跌入山谷,撞冰而亡,身上多处骨折。第二天她才被父亲从山沟里抱回来。据说那夜羊没有回圈,在山谷守了一一夜——多有灵性*的羊啊!
草葬了小姑娘,我的心沉重得如同搁置了一座冰冷的大雪山,压得我喘气不得,而且冰凉透骨。我的心痛彻肺腑,如同蜜蜂刺了一般。我愧疚异常——如果不帮他扩大养羊规模,她会夭折吗!有人说:时间可以使人淡忘一切,可事隔数年,时间不但没有抹去我的自责和痛苦,反而更加刻骨铭心了。
苍天啊!你不会让那可怜的小女孩在天国受冻挨饿吧!天国的老师不会拒绝穷人的孩子上学的吧!
听了我的故事,朋友们嘘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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