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优美散文
“滴哒”,“滴哒”,这是水滴雨蓬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晚上十点半了,上楼的邻居还洗衣服。儿子刚要入睡,就被吵醒,气冲冲地打开窗户,愤怒地朝上楼直嚷嚷,不要滴水!我要睡觉啦!
上楼毫无反应,水一直滴着,且越来越急促,吵得儿子无法入睡。儿子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蒙头假寐。我与妻刚上床,滴哒声听得真真切切,心里立即窜出一股无名怒火,什么素质?全然不顾他人,太自私了!真想上楼“教育”一番。
儿子上高一了,早上六点半就得起床,七点赶往学校上早自习,学习非常辛苦。倘若休息不好,会影响第二天的学习。况且上楼的邻居不是第一次这样,前天就发生过一次,也是这个点。孰可忍孰不可忍,我怂恿妻子上楼说说,就是不教训她们,也得提醒一下。
妻不听使唤,她说明天再提醒,然后关灯睡觉。我坐在床上,靠住床头,愤愤地听着滴哒声渐渐变弱,直至完全消失。那滴哒声,是挑衅,是嘲笑,特别刺耳。什么人?!心里骂了一句,躺下休息。
次日上午,阳光明媚,我打算去广场散步。走出门,忽然想起昨晚的滴哒声,余怒未消,转身向上楼走去。才迈了两步,就踌躇不前,停了下来。楼上的人素质太低,不值得亲自前往,脸上浮现丝丝鄙夷。
下到一楼,昏暗的踏步下面有个人正在翻弄平时拾的废品,譬如硬纸壳和旧塑料空油桶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心里顿生厌恶之情,此人太不地道,将公共场所当成自家的仓库,于是想快步走过。
那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冲我歉意地笑笑,与我打招呼,唐老师,出门去?我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没瞧她,疾步走出单元楼的大门。刚走出门口,我犹豫了一下,她怎么认识我?姓对了,但称呼错了,因为我不是老师。在此地,我见过她几次倒腾废品,她见谁都打招呼,好像她谁都认识。我仅知道她住在此楼,其他一无所知。我不禁回头多看了一眼:在黯淡的光线里,她忙碌着,头发胡弄地扎在脑后,白多黑少,像打霜后的枯草。一脸皱纹,消瘦,看上去六十多岁的样子,背有点驼,穿着朴素。
对这老人,我似曾相识,在哪儿见过。我使劲在脑海里搜寻着,突然想起来了,她就是小区里卖烤红薯的那个人。每天上午九点过后,小区里准时响起“烤红薯、烤苞谷”吆喝声,在小区里回荡,经久不息,然后渐渐远去。下午五点以后,那吆喝声由远及近,在小区里照例响起。我爱吃烤红薯,一听到烤红薯的吆喝声,就勾起我心中的馋虫,跑下楼买了好几次。每次去买时,她总面带微笑,很慈祥,还熟人似的与我搭讪,休假呢?什么时候上班?而我总以“嗯嗯,还有几天”来搪塞,不愿与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妪多说一句话。我买了走时,她又微笑着说,慢走,下次再来。我感觉到她在用目光送我离去,笑容和目光依然那么慈祥,和蔼,那慈祥中明显流露出一份真真切切的乐观,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并感染着我。
哦,原来老人既买烤红薯又拾荒,还搞多种经营!
下午四点不到,妻上课回家,一进门就递给了我一个香喷喷的烤红薯,还热乎着呢!我兴奋地问,刚买的?
邻居给的,妻淡淡地说。
哪个邻居?我不解地问。
妻说,就是六楼的那个,在小区大门外的岔路口遇到她,她卖烤红薯。妻见我满脸疑惑,又补充一句,就是在一楼踏步下面堆荒货的那个老人。
哦,原来是她!我惊愕了半天,随之而来的是怜悯。
妻说,在岔路口正好遇到那老人,将昨晚滴水的事说了,她一个劲地道歉,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还给我一个烤红薯,推脱不掉,只好带回来,投你所好。
能住进城,一定有相当的经济基础,又是拾荒又是卖烤红薯,好像她们很困难似的。我进而问道,又好像自言自语。
是的,她们是不很宽裕。妻说,她们是农村的,儿子儿媳在广东打工,前些年挣了些钱,为了小孩上学,买了最便宜的六楼套房(顶楼)。后来,儿子儿媳所在的厂被萎靡的经济大气候冲垮,倒闭了,他们一下子断了经济来源。住在县城开销大,贫贱夫妻百事哀,儿子儿媳为此经常吵架,不得安宁。于是双方又去了广东,打工谋生,将三个小孩(两个双胞胎)留给年迈的老人照顾。
三个孙子孙女,大的十岁,小的两个才六岁,都在附近上小学。除了照顾他们,老人见缝插针地卖烤红薯和拾荒,整日忙忙碌碌。他们三个太顽皮,放学后,老人要陪他们做作业和玩耍,只有在晚上小孩们睡觉以后,老人才有时间休息,或洗衣服。这就是白天不洗,非得晚上洗的原因。
小孩多,衣服就多,为何不用洗衣机呢?我趁机插了一句。
妻说,今天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老人难为情地说,还没有买洗衣机。
原来如此。
此后的某天,我家外卫的天花板滴水。夜里,我和妻上楼敲开了六楼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个约十岁的女孩,接着两个双胞胎姐弟嘻嘻哈哈地围拢过来,好奇地看着我俩。我们问,你们奶奶在家吗?
奶奶病了,躺在床上。那个大一点的女孩愁容满面地说,同时指了指身后的卧房,并大声说,奶奶,有人找。
谁呀?卧房里传出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样子。一会,那老人佝偻着身子走出来。
我打量着套房,有些惊讶。房间内很凌乱,装饰非常简单,就是最基本的装饰,铺了地板砖、抹了墙,一台旧彩电,玻璃茶几,木沙发,没有窗帘。
老人一见是我们,就病怏怏地说,今天我不洗衣服了,不会影响你们的。
老人可能是病糊涂了,还以为是上次提过洗衣的事。我们说是她家的外卫漏水,她说,可能是小孩忘了关水笼头,连说几个对不住,只差下跪磕头了,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最后说好一起去找盖小区的私人老板,哪怕我们出些钱也行,总之要处理一下。老人把我们送出门,并不停地道歉,喘着粗气。
临了,妻对老人说,看病要紧,别拖,有事,招呼一声。而我,顿生凄凉之感。
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家的门被“咚咚”地捶得山响,随后听到小孩嘻嘻哈哈的笑声。妻连忙打开门,立即露出三个兴奋而又稚嫩的笑脸,稀奇地看着妻和房内,张着明亮而惊奇的眼睛。紧接着传来老人的嗔怒声,敲错门了。
是六楼的三个小孩。妻邀请他们进来玩玩,三个小孩蓄势待发似的都想第一时间挤进来,却被老人喝斥住了,不要进,上楼去。他们像被电了一样,立马停住脚步,男孩的一只脚已踏进门来。而后退了出去,嘻嘻哈哈跑上楼去了。老人气色不错,笑了笑,说,他们太皮,怕弄乱你们的房间。妻看着他们上楼,脸上尽是羡慕、遗憾和不舍。
这时,对面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女人好奇地探出头来,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上楼的老人,露出不屑的神情,“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我与妻对视了一下,看了看对面,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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