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抒情散文
我们村是方圆有名的大村,土地平旷,交通便利,一条小河从村东的通神沟缓缓流过,镇政府所在地挨着村西,一边通向地区首府咸阳,一边通向遥远兰州的211国道紧贴着村南伸向远方,村北还是村,一个从属于我们村的小村。
那里空气清冽,民风淳朴,四季影像清晰如画,父老乡亲敦厚朴实。此刻,坐在异乡的雨夜里,用我的瘦笔记述几笔,喂养喂养那肥肥的思念……
一
春风微醺,春阳和暖。
春天来了,呼啦一下,房前屋后立马成了花海,花天花地的。
艳艳桃花、粉粉杏花、素素梨花,一个接一个登场。在现在人眼里,乡亲们行走在花儿的世界里,应该是满含诗意的。其实,那些过着贫寒日子的人们只顾土里刨食,无人在意,也无心欣赏那些花儿。在他们眼里,果树开花天经地义,像女人生孩儿一样,没什么稀奇。
待到花儿褪去残红,青果坐上枝头,也没人关注它。这时,年幼的我会扬起脖子看上杏果一眼,看它不是欣赏,是想摘它,摘下来,一分两半,果肉送进嘴,捣腾几下,进肚,解解潜藏已久的馋。
青杏酸酸的、涩涩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味道,可我嘴里寡淡,要的就是那份刺激。杏肉进肚了,没长成的杏仁成了手里的玩物,它外皮白嫩,里面藏着一包水。不知谁说,反复揉搓嫩杏仁能出小鸡娃。再怎么傻,也知道杏仁里孵不出鸡娃的,还是不停地揉,揉着揉着皮就破了,里面的液汁喷出来,溅到小伙伴的脸上,一场恶作剧就此结束,没结束的是一帮小女孩的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春天,还有个小桃树的梦。
我最喜欢在路旁寻找新生的小树苗,每每看到一弯小芽从硬硬的桃核里钻出来,新奇,兴奋。实在太喜欢了,就把它连根铲起,挪到自家的菜园里,浇水,施肥,蹲在它跟前,等它长大,想象着它开花结果的样子。
只是爷爷嫌它碍事,要抢蔬菜的养分,一锄结束了它短暂的生命。我往往要难过好几天,甚至洒几滴泪,因为我的植树梦破了。
长大后才明白,那就是一个纯真的小孩源于心底的对新生命的一种呵护吧!
二
夏风熏熏,夏阳炎炎。
夏天来了,麦子快熟了。
割麦是农家生活的`大事,老人们叫做“龙口夺食”,当时,不太理解它的具体含义,对“夺”字还是有认识的,“夺”就是“抢”。和同学抢毽子,和妹妹抢沙包,哪一样都要眼尖手快的,否则,东西就落到别人手里了。龙口夺食,一样的。
“麦梢黄,绣姑娘都要下了床。”不常出门的绣花姑娘都要参加夏收,媳妇们就不用说了!
不过,生产队时代,小孩子不太参与劳作大事,不参加生产大事的小孩们也没闲着,他们有自己的事情,中午趁大人们吃饭休息的当儿,偷偷钻进麦地里找一种野菜,老家叫麦萍萍。
春天的麦地里有三宝:荠菜、羊蹄芽和麦萍萍。春季,它们开始生长,清明前后最好吃,暮春时节,已经长了苔。一入夏,荠菜、羊蹄芽开花坐籽,只有麦萍萍还在不紧不慢地生长着。
进入初夏,它像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妇,站在蓬勃茂盛的麦田里,分外耀眼,绿闪闪的衣衫,玫红色的头花,谁见谁爱。麦收时节,它稍微老一些,不过红头花还在,我在麦田里采回它,掐下头花,将绿色外衣翻个过,一个小鼓状的果实出现了。
上小学之后,每年麦收时都要放忙假。所谓忙假,只是不用读书,还要上学。去学校后,所有学生分成组,老师带着帮生产队捡麦穗。到了地里,调皮的男孩子就像出笼的野马,打打闹闹,喊喊叫叫。女孩子很听话,多会按照老师的安排仔细捡拾落下的麦穗。
平常,我都跑在最前面,前面的麦穗多且大,我最喜欢在跟玉米地挨着的麦地里捡拾麦子。一来玉米地平整,走在上面脚不会被麦茬刺着,二来挨着玉米地的麦杆粗壮,麦穗硕大,捡拾起来得劲。每次回家时,我拾的麦子最多,背不动,老师就帮着背。老师是我家邻居,按辈分称呼她姑,一个漂亮的大女孩。
坐在教室等老师发工钱的时候,这时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虽然一斤麦子队里补助二分钱,十多天里捡拾的一二百斤麦子折合人民币不过几块钱,可是,对我们来说也是很可观的一笔收入。站在讲台下从老师手里接过那几块块破旧的人民币,感觉比得到钢笔或作业本的“三好学生”奖还要兴奋呢,因为那是自己挣来的!
那时不懂“经济”二字的意思,只是觉得钱来得太艰难,每一分钱都是宝贝。民办老师一个月补助五块钱,生产队一个硬劳力一季分红也就几十块,而我们捡麦穗能挣这么多,能不高兴吗?
三
秋风飒飒,秋果累累。
乡村的秋是香甜的、热闹的、灿烂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股成熟的味道。
暑假一结束,各种水果相继上市,秋季作物开始收割了。
对贪吃的小孩来说,秋季最不缺吃的。这个季节里,小孩子可以过足馋嘴猫的瘾,可是,房前屋后水果有限,难以满足所有人的胃口,所以,我们的眼睛转到田野里。
秋天的田野,是吃货的天堂,玉米棒子撑破绿皮外衣露出红缨穗,沟畔的桃树上累累青桃渐渐变红,半坡的青皮核桃里有了油味,地里野生的梨瓜也变白了。
我不挂念它们,我挂念玉米地里的空杆(老家把不结玉米棒子的杆称为空杆),也叫甜甜或甜杆。
甜杆是三爷带回的,他是生产队打闲杂的,前半年给牲畜铡麦草,后半年看玉米。
看玉米时,连带一个任务,就是坎灰包(坏玉米)和空杆,空杆里有一部分特别甜,就像甘蔗一样。每次放工回来,三爷的背上都挂着几根收拾干净的甜杆,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甘蔗”。
分玉米也是秋季大事件之一,玉米成熟后,先搬下来堆放在地头,晚上放工后开始分。
乡村的秋夜,平时漆黑一团、静寂无声,只有几只秋虫在远处孤独呢哝着。因为分玉米,地头挂了几盏马灯,马灯光微弱灰黄,和城市路灯的光亮没法比,但是,比家里使用的煤油灯亮堂多了。
分玉米时,地头的热闹是空前的,老老少少几乎都来了,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那些等着拉玉米的,忙着过秤记账的,把玉米往架子车上装的,还有一帮没事闲逛的。
此时,孩子们是最活跃的,趁着没有分到玉米这个空儿,追逐撵打,跑跳吼叫,野性全面爆发,乐得忘乎所以,直到家人喊回。
新玉米拉回家第一件事是煮玉米,嫩闪闪的玉米一入锅,我们姊妹几个就好像闻到玉米的香味,都忘记了瞌睡,来了精神。连穿着开裆裤的弟弟也围在锅沿边眼巴巴地瞅着锅盖,看它冒气了没,看它被热气顶开了,就流出了口水。他的窘态,惹得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我婆都笑得闪出了泪花花。直到妈妈捞出玉米,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得饱饱的,才会心满意足地睡觉。
如今,隔着岁月的山山水水,依然能忆起那种醇厚香甜的嫩玉米味,忆起一大家人在一起的欢乐。可是,我婆,我父亲和我们早已阴阳两隔。
四
北风怒号,寻找温暖。
冬季的北方,冷风瑟瑟,寒气刺骨。
稍微不注意保暖,夜里,屋内水瓮的水面就会结一层冰。早上,推门出去,门前的茅草上也铺着一层白霜。迟早出门,都会被寒气裹挟着。
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最美的享受莫过于坐在热腾腾的炕上足不出户。
冬天,各家的土炕几乎二十四小时热腾腾的,外面干活的人一回家,手往被窝里一塞,暖烘烘的,很舒服。
周内那几天,妈妈早早起来烧炕,烧炕前,就把我们的棉袄棉裤暖进被窝,待到我们起床时,热乎乎的,穿上它,一天里浑身都暖暖的。
家里再冷也有热炕,教室就不一样了,有些穿戴单薄的同学手背上皲裂的口子,看着很瘆人,稍不注意就会流血,有些抵抗力稍强的手背也是肿肿的,实在冻得受不了了,小家伙们就自力更生自制火盆。
和《红楼梦》里宝玉他们的手炉相比,我们的火盆寒碜得很,它大多由旧搪瓷脸盆改做。做好后,在家里锅底铲些火种,用玉米芯引着,上面架上小煤块,上学时端到教室里。
不论是玉米芯还是煤块,燃烧时都要出烟,袅袅娜娜的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教室的环境质量可想而知。可是,天气实在太冷,没办法,只有忍着。
自制火盆简陋,也不卫生,不过,在寒冷的冬天里,却带给我们真真切切的暖。
……
此刻,坐在异乡的雨夜里,我的神思飘到了三十多前的故乡……
我知道:这辈子,活得再长,也忘不了那段清瘦无忧的纯真岁月;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渭北那个宁静美丽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