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访树抒情散文
踏雪寻梅,是古人的风情雅致。张岱的《夜航船》里记载,孟浩然情怀旷达,常冒雪骑驴寻梅,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我的故乡似乎无梅可寻,但我希望效仿一回,在江南的第一场大雪里,独往冲里郑,踏雪访树。
冲里郑是一个古村落,依山冲而建,故名“冲里郑”。出生在冲里郑的一位姓郑的朋友向我介绍,冲里郑原先都姓郑,郑氏祖籍于徽州。最早是郑氏祖先挑着徽州担子,沿古道,出徽州,经商时,路过此处,发现此处是块宝地,便毅然卜居于此;并且,把徽州带来的苦槠籽种在进冲的冲口,作为“冲里郑”永恒的标识。由此,可以臆测,冲里郑的历史有多久,这棵苦槠就有多久,也许是在明末,抑或是在清初。
雪后初霁,远山一片雪白,旷野一片雪白。一个小小的山村,就那么静静地卧在雪的世界里。那是静谧的世界,洁净的世界,甚至可以说是禅的世界。偶有人声也是悄悄的,舍不得打破这雪天山村的安宁与静默。
沿着被雪覆盖的阡陌,轻轻地踩踏过去,嘎吱嘎吱,走向雪地里,池塘边,村庄口,迎面即是临风飒爽、兀傲不羁的一棵树。牌子上标明:苦槠,壳斗科,栲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蓦然间,一棵古树与踏雪而来的我,距离即刻拉近。我,以仰望的姿态凝视,试图探究它的生命,触动它的灵魂。
以前,多少次乘车匆匆而过,亦曾有人指点过,但并未放在心上;这次踏雪寻访,驻足仰视这棵苦槠,它一如立在雪地里的苦行者,守望着古老的村庄。和它默默地对视,我只有用“敬畏”,惟有用“敬畏”,才能表达我这个凡夫俗子内心深处的震撼和敬意。
在这样的冬日里,其它的落叶树,叶儿摇落,单留下一副甲骨文的模样,显出一派水瘦山寒的景象。然而,眼前的这棵常绿乔木苦槠,虽承接着大雪的重压和风寒的摧残,却傲然地挺立于雪地旷野之中。细察这棵苦槠,在其主干两米以上,渐生着七根粗壮的枝桠,如母体分娩的七个孩子,又如七条活生生的虬龙,或腾空飞翔,或相互缠绕,或旁逸斜出;树叶苍翠,蓊郁,阴厚,仿佛能揉出浓汁。在这个雪天,雪,铺天盖地的白,是背景,是衬托;苦槠,枝繁叶茂的绿,是主体,是焦点。对,这是张水墨画,那该是明清的丹青圣手画的吧。
苦槠之美,不单单在其摇曳的外表,还在其包蕴的残缺的内质。其实,残缺本身也是一种美,一种让人敬畏的美。据说,这棵苦槠在很早很早以前,一声焦雷,从苦槠树贯顶而下,因而留下高约两米,宽约半米的黑洞,洞里上下全成枯焦。近瞻,似能闻到雷击所遗留的焦味。如果不是走近,环绕,我想,我很难发现一个生命体内隐藏的伤痕,它将一种撕裂的痛苦呈现在背面。它寂寞无语。苦槠,怎一个“苦”字了得!即令受到如此巨创,苦槠却涅槃着自己,依然拔地参天,雄踞山间。
冬阳柔照着,心温暖地快乐着。因了踏雪访树,我又一次忍不住地绕树低徊。偶然一阵微风吹来,高枝上摇落的积雪,便不由洒落头顶,甚至颈脖,我蓦地感觉到有一丝冰凉而美丽的刺激,直抵心灵深处。
在苦槠树下,池塘边,一位正在洗菜的老妪告诉我,苦槠花开在初夏,果子成熟在秋天,并且会自然脱落。于是,我想,要是我能身临其境该有多好啊!我一定能侧耳聆听得到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天籁之音的。在我遐想之间,她又告诉我,苦槠结出的果子,外表类似板栗,里面含有淀粉,冲里郑的人家往往用它来做“苦槠豆腐”。我恍然,人生若只如初见,原来小时候吃过的那红褐色的美味,即产生于这样一种苦槠树!
于是,我越发地敬畏。敬畏眼前的`这么一棵苦槠树。它圆球形的树冠舒展开来,高高与天接近。树皮深灰色,历经岁月的摩挲,铸造出的纵裂状,犹如历经风霜雨雪的老者,沧桑中流露出安详的神情。聚集时光转动的嘀嗒声、风吹雨凿声、雷劈电闪声,雪压折枝声,这棵苦槠从一扎根,便固守在这个安静寂寞的冲口,以至永远。对于一个古村来说,有多少脚步踏在苦槠的周围,然而谁又能老过这棵苦槠呢,惟有它安然地捡拾着岁月的流转,收藏着变换的脚印。
沉思恍惚间,在苦槠的高枝上突然传来两只八哥的鸣啭逗弄;于是,雪天的山村,益发地静谧与安宁。我举起相机,试图将某个时光片影定格在我的lnternet芯片里。
踏雪访树,独来独往。从这棵苦槠树下抽身,依然地踏着雪,嘎吱嘎吱,红尘中的我,会不会留下恍惚的背影,嵌入这棵苦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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