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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鞋情结散文
小时候,穿过许多双布鞋,塑料底的布鞋。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彻底摆脱穿布鞋的命运,穿皮鞋。现在基本都是穿皮鞋了,可总是无法忘记布鞋,常常怀念穿布鞋的乡村生活时光。
那时候,我最讨厌穿布鞋,特别是塑料底布鞋。看见别人穿着一双塑料底布鞋,我就知道他和我一样,是乡下人,就看不起他,像看不起我自己一样。看见别人穿着皮鞋,我就知道人家是城里人,很羡慕人家。自己每天穿着布鞋,只能穿布鞋,就万分沮丧懊恼,感叹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读小学和初中时,常摸黑早起,穿着布鞋,与母亲一起进城卖菜。我也挑着一担菜,二三十公斤,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母亲身后。雨季里,路上泥滑,陷脚,很快布鞋就会被洇湿,覆满厚厚的泥巴,使劲跺脚,也跺不掉,甩也甩不掉。我讨厌死了。那时候,我只好脱下布鞋,光着脚,忍受着路上细石草屑木棍的硌脚,在母亲再三的催促下,挑着摩得肩膀生疼的一担菜,赶往城里。
进到城里,城里人穿着很讲究的衣服和美丽的皮鞋,在我们一溜卖菜的乡下人的菜篮子前边,高傲地走来走去,很挑剔地翻看着我们菜篮子里的菜,把我们的菜翻过来,抄过去。不一会儿,我们菜篮子里的原本多么新鲜好看的蔬菜,都被他们翻砸酒(方言,翻烂)了。但是翻来翻去,他们又往往不买。后面来的“皮鞋”们,又嫌我们的菜太酒,更不愿意买,甚至对我们这些“布鞋”们极尽挖苦讽刺。看着冷酷、轻蔑、耀武扬威的“一双双皮鞋”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那时候,我对这些穿着皮鞋的城里人,又羡慕,又嫉妒,又充满了满腔的仇恨。我暗暗赌咒,将来一定要超过他们,比他们穿得好,穿比他们高档的皮鞋。
塑料底布鞋,白天进城,踩在被晒得很烫、粘稠粘鞋的柏油路上,热气传上来,烫得不得了,鞋底被紧紧粘住,走起路来,费劲,而且令人生厌。
塑料底很软,穿着塑料底布鞋,行走在乡间土路上,一不小心,刺就会扎穿塑料鞋底,就会被刺扎伤脚,疼得提起脚来,不敢落地,抱着那只脚,直转圈。等到蹲在路上,脱下鞋子,拔出扎着的棠梨刺,或者黄连刺,其他刺,塑料底就通洞了,踩着路上的水,下雨天,就更容易浸水进入鞋子,洇湿鞋帮鞋面。乡间多野棠梨树,棠梨刺,棠梨刺粗壮坚硬,很容易扎伤脚板,乡亲们喜欢砍挖它来作为栅栏,挡在靠近路边的庄稼地边。这些作为栅栏的棠梨刺,被大风吹到路上,或者被牛马牲畜绊到路上,走路稍微不注意,特别是走夜路,就很容易扎伤脚。扎伤了脚板,有时扎得很深,拔掉棠梨刺,血珠子就冒出来了,疼得直嗑牙齿。那时候,我往往更加厌恶塑料底布鞋,更加想穿皮鞋,更加羡慕、嫉妒和仇恨天天可以穿皮鞋的城里人,因为穿皮鞋,鞋底厚实,不会被棠梨刺等等和碎石瓦渣扎伤脚。
布鞋还很容易粘满泥土,灰不露处的,就像常年四季只能穿布鞋,满头满脸灰不露处的、灰头土脸的乡下人,洗起来也非常麻烦。而皮鞋只要用鞋油刷一刷即可,甚至用布抹一下灰尘即可。
白霜满地的隆冬里,穿布鞋,脚很僵,而那时候,又穿不起袜子,布鞋又经常破旧,扎线豁口,我的脚趾头经常露出来,被冻伤,长满了冻疮,疼得不得了。我对布鞋就充满恨,对只能穿布鞋的命运就也充满恨。就很想穿一双温暖的,挡得住风寒的厚实皮鞋。就暗暗发下毒誓,一定要拼命读书,将来也住在城里,不用再穿布鞋,不用再走土路,而穿皮鞋,走柏油路、水泥路。
那时候,无论我有多讨厌穿塑料底布鞋,无论家里有多艰难,我母亲都还是坚持每年给我们兄弟三人各缝绱一双布鞋。
我儿时,其实是穿过几双旧皮鞋的,是城里人家送的、他们家小孩已经不合适穿了的旧皮鞋。具体说,是军队干部家赠送给我的,他们家小孩穿过的旧皮鞋。那时我与外公一起,在西山半坡上的白龙新村住,为生产队守粪,就是看守着0411部队的厕所,让外公的生产队拉回去圧庄稼。外公为人善良直爽,与部队的领导和家属都处得极好,人家家里买一车煤,买几捆柴,外公就会去帮着搬运,干部和家属们在山坡上垦荒挖地,种植蔬菜菜豆,外公也会去帮着挖地。人家就很喜欢与外公交往,时不时与外公蹲在山坡地边,或者山坡上,说一会儿家常话,说一会儿世道人心。有些处得好的,就会时不时到外公的的小屋里或者门外来坐一会儿,家里收拾旧衣服鞋帽,也就会拿来给外公,特别是小孩的鞋帽衣服,有些还是很新的,没怎么穿戴,就拿给外公,叫送给我和二弟三弟。那时候,我们穿戴着外公转送的、这些从军队干部、城里人家拿来的鞋帽,在村子里的小伙伴们面前,很骄傲了些日子。当然,骄傲的同时,心里还是很有些悲伤,也很有些遗憾,同为孩子,城里人家、干部家庭的孩子,穿戴的是皮鞋皮帽,而我们农民家的孩子买不起帽子戴,买不起皮鞋穿,甚至在这之前,在乡间连皮鞋都没见过。
那时候,我就想做个城里人,做个干部,天天穿皮鞋,冬天天天戴皮帽,就遗憾自己没有生在城里人家,干部家里。
那时候,村里人认为命好的人,就是每天不必踩踏庄稼地里的稀泥,永远有两条好看的“白脚秆”,穿好看的皮鞋,不必走土路,不必与庄稼打交道。
村里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爹,命好,是穿皮鞋的命,将来可以做“白脚秆”城里人。村里有两句古话,“儿像爹,穿皮鞋;儿像娘,苦断肠”。
那时候,虽然穿厌了布鞋,每天天一亮,看见布鞋,我就讨厌,但是,哪怕是白霜满地的隆冬,还是只能极不情愿地穿起扎冰冰的塑料底布鞋,沮丧地走出家门。
虽然对布鞋厌烦透顶,还是得很珍惜布鞋,因为就算是令我生厌的布鞋,我母亲每年也只能给我缝绱一双。
我读小学时,家里太贫穷了,买布又要凭布票,家里连破旧衣服、破旧的布也没有多余的,我母亲又异常辛苦忙碌,又要忙出工,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又要忙家务,忙着做饭,煮猪食,总之照顾小孩和鸡猪,侍弄自留地菜园,都是我母亲的事,所以她每年只可能给我们兄弟三人各缝绱一双鞋子。所以,那时我虽然异常厌恶穿塑料底布鞋,但是还得很珍惜布鞋。每天放学后或者周末节假日,帮助家里挑水浇菜地,我都会脱掉鞋子,放在地边。下雨天,去上学,放学回家,我都会把布鞋脱下来,提在手里,像提着两尾鱼,在泥泞的土路山路上来来去去。
读初中,我还是只有一双穿得出去见人的布鞋,只有一套穿得出去见人的单衣,周末回到家里,才能换洗布鞋和衣服。找出破旧的布鞋和补疤累累的旧衣服替换,才能洗要穿到学校的布鞋和衣服。所以就盼望周末天晴。洗干净衣服和鞋子,就拿到太阳下翻晒,而且要勤翻。但是阴雨连绵的雨季里,洗过的布鞋和衣服,根本无法当天就晒干,即便是星期六匆匆回到家,就赶紧换下来洗,往往到星期天下午要赶回学校时还晒不干。
好在那时候,村里几乎家家栽种着烤烟,雨季里正好是家家烘烤烟叶,于是我们学生就把布鞋衣服,放到烤烟棚里烘烤。当然必须赶巧,村里刚好有人家烤烟棚里刚好在烧大火。一般的人家,此时都不愿意别人把潮湿的东西放进他们家的烤烟棚里,因为此时要靠猛火迅速烘干烟叶。而且,此时有些烟叶已经半干,潮湿的东西放进去,烟叶就容易回潮,就变黑了,而烤烟叶,卖的就是成色,变黑的烤烟叶,就降低了品质,甚至成了垃圾了。叔伯堂兄家,倒是不好拒绝我们,但是其他血缘关系较远的人家,虽然同为余家人,却往往拒绝我们。我们往往只好到血缘关系较近的伯叔堂兄家的烤烟棚里去烘烤布鞋。但是,这样就往往不恰好。有的周末,这些最亲的人家,根本没有一家的烤烟棚里正在凑大火。凑小火和中火时,烤烟棚里潮湿,难以烤干布鞋。提着潮湿的布鞋和衣服去一家家问时,村里有的人家刚刚烘烤完一炉子烟叶,刚好熄灭了炉火,有的人家还在凑小火,有的人家还在凑中火。我们内心很懊恼,只好穿着潮湿的布鞋和衣服,赶回十几公里外地乡中学。潮湿的衣服粘在身上,非常难受,潮湿的布鞋,穿着更难受。
这样反反复复放进烤烟棚里烘烤,塑料底布鞋的塑料鞋底,容易被烘烤变形,粘在一起。布鞋的鞋帮,是用裱布缝的。裱布是用破旧衣服、破旧布片一片片粘摞而成的。布鞋反反复复放进烤烟棚里烘烤,鞋帮就很容易脆烂。
穿着布鞋走过了十八年的人生路,走了无数趟的乡间土路,一直厌恶布鞋,等到定居在城里时间久了,就常常怀念起布鞋了,怀念起穿着布鞋,走在乡间土路上、庄稼地里、田埂路上、山坡上和山林里的时光来,甚至怀念起穿着布鞋走在城里的柏油路上、走在城里同学群里、与穿着皮鞋的城里同学一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的学生时代。
阳光明媚的天气,就想穿起一双布鞋,去老家的土路上、村子里、庄稼地里、山坡上、山林里走一走,沐浴点阳光,粘满一双布鞋的亲切温暖的泥土,一身灰不露处的、灰头土脑地惬意回城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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