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远方散文
父亲,今年69,已年近古稀,一辈子延续着祖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生活,辛苦劳作在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父亲很小的时候,爹爹奶奶便去世了,没了父母,父亲他们兄妹六个,不得不来到叔叔家跟着叔叔婶婶过,而父亲上了不到两年的小学也不得不中断了。
后来,父亲最小的弟弟,被离家一百多里,远在矿上当工人的亲戚给领养走了。那天,父亲看着亲戚拉着弟弟的手一步步离开村子,慢慢走远,父亲的目光也被拉扯的很远,很远。
父亲这辈子最接近远方的一次,是在他年轻的时候,那时正是当兵最光荣的年代,部队来地方验兵,刚20出头的父亲瞒着叔叔婶婶偷偷去应征,竟然各项都合格,顺利通过了考核。
通知下来那天,望着屋内叔叔家大大小小的女孩,再望望屋外那一望无际的农田,父亲默默扛起锄头,来到田里,一个锄头下去抛出一个深坑,父亲很无奈的把自己的梦想连同对远方的渴望一起埋在了土里。
那时,农村一个劳动力能挣不少工分,可以养活好几口人。
留下来的父亲,和哥哥们一起帮叔叔种着庄稼。这一种就是60多年。
父亲庄稼种的好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没事时父亲就到地里一丝不苟的侍弄着他的庄稼。整理田地,施肥犁耙,播种收割,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父亲在这片土地上,用锄头种下梦想,用镰刀收割希望,一刀一刀同时收割着自己的人生。
记忆里,父亲,每天总是起得特别的早,整理好要用的农具后,父亲就会来到屋外,在满天繁星闪烁里等着东方泛白,这时父亲的目光就会一直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好像要穿透这黎明前的黑暗看到点什么,这时我们和母亲都不知道父亲在看什么。
父亲不忙的时候,也不喜欢待在屋里,他总是会扛着一把大锹,在田埂上走着,补补田漏,拔拔杂草,更多时候他什么都不干,就是一块田一块田的.溜达,看着那些庄稼慢慢成长。
小时候特别喜欢看父亲下稻芽,老屋门前的秧亩田,在下稻芽之前会被父亲用木锨平整的像一面镜子般光滑,下上稻芽后,秧芽田里的稻芽和虫子爬过的痕迹一起就会构成一副美丽的抽象派画。
每年下稻芽前,父亲都会一粒粒分拣着稻种,不让种子里有一粒杂质。选好种子,父亲就会用蛇皮袋装上稻种,并用麻绳紧紧的把袋口扎住,直接把袋子放沟里浸泡,绳子的一端拴在水边的树干上。泡过的稻芽还要盖上稻草捂来劲才能出芽,那几天父亲会经常掀开稻草看那些稻种冒芽的情况,摸稻种的温度,看稻芽的长短。父亲精心呵护着那些稻芽,就像在照看自己的孩子。
终于,稻芽可以下田了,播下种子后,父亲会在秧田四周插上小树枝,并用绳子拉一圈,在绳子上拴上不要的布条,一有小鸟飞落父亲就使劲摇晃着绳子,赶鸟!
有时父亲也会把布条拴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让放了学的我,坐在田边看着,不让家里那群鸡靠近,以免踩坏了那些秧芽。趁父亲不注意,我会脱了鞋去踩田里软软的泥,用小脚在这幅抽象派画上再加上一笔,秧田里的水有点凉,而露出水面的泥土却被太阳照的很暖,一脚踩上去,温软的泥就会从脚丫挤出来盖上脚面,脚底几粒稻芽扎的脚心直痒痒,到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那种暖暖的感觉。
发现了我的淘气,父亲就会一改往日的温和,眉头紧锁把我从田里拉上来,拎着胳膊送回家,扔到母亲面前,然后一声不吭,转身去田里,把我踩出的脚印弄平。
母亲望着田边弯腰认真平着脚印的父亲,说:“亏得你的脚小,要知道,那一个脚印,就是一大把秧,就是一捆稻子。别小瞧了那几粒稻子,它不仅是全家人的口粮,它也是你的学费呀。”
等到妹妹也到了上学年龄,报名需要学名时,母亲望着梁上的燕子说“就叫燕吧,小燕子!”父亲,也望了一眼在屋里飞来飞去的小燕,说:“叫雁吧!大雁!”说完,拉过妹妹蹲在屋外,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笔一划教妹妹写“雁”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长大后,才突然明白了父亲对秧芽的那份专著,还有对庄稼那种近乎图腾崇拜般的虔诚。
在父亲心中,我和妹妹与秧芽一样托着他的希望。
那时,农村很贫穷,村里孩子们大都读不了几年书便辍学在家,男孩帮着干农活,养活家人,女孩帮着做家务,等着嫁人。同村像我和妹妹两个女孩都读书的家庭不多。
父亲,平时不大爱说话,也不喜欢训斥我们,即便我们做了错事,他也只是提高了嗓门和我们讲该如何做人的道理。唯一能让父亲发怒的就是我们说不想上学了,不管什么理由,天塌下来都不行!
父亲有一把胡琴,但是记忆里好像没怎么见他拉过,或许他拉过只是那时还太小不记得了,也没问过那琴到底哪来的,但是却清楚的记得他点燃松香然后仔仔细细把松香油滴在琴筒上的那个动作,很小心很认真,就像手里拿的是一件艺术品。而绝大部分时间里,那把琴只是被挂在东屋墙上,堆满犁耙铁锹诸多农具的屋里,墙上那把胡琴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琴弦琴弓与琴身呈十字形挂那,总觉得它更像一只鸟,一只想要飞翔的鸟。
父亲很少表达对自己没能继续上学,没能当兵的遗憾,只有一次,那是在我第一年高考落榜,咬牙切齿发誓不再复读时,这时,父亲一边扛着粮食往小推车上送,一边说:“要不是你爹你奶走的早,上不了学当不了兵,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不念书,你都对不起这些粮食!”说完推着车子去集上把粮卖了。
于是,手里攥着卖粮得来的钱,去了县城复读。
读大学时,妹妹读高中,大弟读初中,小弟读小学。那时,邻村人闲聊提到我家会用,“哦,你说的是家里有四个孩子都上学的那人呀”来代替父亲的名字。
同时有四个孩子上学,父亲再怎么忙碌辛苦,种的田也不够交学费了,于是农闲之余父亲便跟着建筑队走乡蹿村去干瓦匠活。听说,父亲干瓦匠活也和种庄稼一样出色,父亲砌的墙笔直,结实又漂亮。
就这样,两腿沾满泥浆的父亲用他那被砖块磨得长满老茧的双手,把我们姐弟几个一个个培养成人,送出村子,送向他没能到达的远方。
那天回家,母亲说:“自从你小弟走后,你伯每早看天的时间更长了。”“别到建筑队干活了,地也别种了,和我们一起过吧!”我和父母商量。“那怎么行!不种地吃啥?都不种地了,你们城里人吃啥?”父亲一口回绝了。
这,就是父亲,一生都在给予,而当他老了,却羞于索取。
现在,父亲仍然种着十几亩地,农闲之余仍然跟着建筑队一帮壮汉出去干活,父亲砌墙累了的时候,也会站在脚手架上眺望着远远的地方,那里,曾经是父亲的梦想,如今,那里是父亲对儿女的牵挂。
站在家乡的父亲,更像是一株庄稼,根紧紧扎根泥土,穗子指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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