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难忘的年三十散文
今年年三十不放假，照常上班。坐在办公室里，心却早就飞回故乡父母那儿了。按照中国传统习惯，除夕才是年啊，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是春节的重头戏，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尊长爱幼，长幼有序，抚今忆昔，展望未来，互道珍重，彼此祝福……
满座至亲，满桌佳肴，满盏美酒，欢声笑语洋溢于张灯结彩的“家”里。那份惬意、那份温暖、那份欢乐，是每个中国人的梦想和企盼。特别是在外的游子、离人，更是多少次为此在梦里憧憬着、醒来时泪眼婆娑。网上一直在关注春运，千千万万回家过年的人们，历经艰辛，跋山涉水的行程，成为大众视线里的焦点。看着网上的相关新闻，记忆中那个不平凡的年三十回家的经历，竟然像一段鲜活的视频，在眼前浮现开来。
那年，因为工作忙，孩子小，本已决定不回家过年了。可是到了腊月二十九那天，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父亲接的，唠了半天，没见妈妈接茬，按往常，即使是爸爸接电话，没说上三五句，肯定要被妈妈抢过去的。于是，我问爸爸，妈妈呢？爸爸叹了一口气说：“看你们今年不回来过年，心情不好，坐在炕上抹眼泪呢！”爸爸本来是嘲笑妈妈，可对于电话这边的我来说，这句话不啻一把火，顷刻间便把我的乡愁，把我对家，对父母思念之心给点燃了，“腾”的一下，回家的念头直冲头顶。放下电话，我立刻飞跑去客运站买票。票已经卖完，卖票员告诉我，明天来碰碰运气吧，我们客运公司一般都会在年三十加开一个班次的加车，到时候上车买票。回到家里，我又好好得做做妻子的工作，最后决定第二天去坐加班车回家。
孰料，到了第二天，北风呼号，大雪飘飘，气温急剧下降，回家的东西都买好了，我也像离弦的弓箭没了回头的.余地。我拎上大包小包，妻子抱上孩子，我们顶风冒雪地奔去客运站。还好，因为天气不好，乘客不是太多，客运公司也没有因为天气原因而停开加车。司乘人员见我们孩子小，把我们安排在机盖上（那时候超员是普遍现象，人们司空见惯了）。妻子抱着孩子紧挨着司机师傅正向坐，我和妻子背靠背面朝车厢里坐。挺好，下面的机箱还热乎乎的。那时候长途客运车都是私人承包的，车况很差，到处漏风，穿着棉鞋还冻脚呢。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
由于风雪，能见度低，路况也不好，车速很慢。但是，毕竟是朝着家的方向前进呀，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啊。风越来越猛，雪越来越狂。车子开到半路，突然一根路旁的电线杆被风吹倒，电线撕扯断了，直接抽向我们的前车窗，只听“砰”、“哗啦啦”的一连串声响，前挡风玻璃被击碎了，妻子吓得赶紧抱紧孩子，风雪如咆哮的海啸的浪花一下子就灌进车厢里，引得乘客一片惊叫，司机根本看不到路了，为了躲闪电线杆，一打方向盘，坏了，车子滑进了路边的盐田。
那时候，从营口到盖州的公路是从百里盐田中间穿过的，一条窄窄的柏油路刚刚够两个车道，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中间还高高突起，像切下来的馒头边儿，因为盐碱太重不长植物，路与盐田之间没有树木隔离带，车子不小心就会滑进去。记得我刚考入营口师范学校的时候，我们前面的班车就曾侧翻进盐田里，弄得许多同学一进校园来不及报到，先要晾被子、衣服，满校园里像似挂满了万国旗。
车子走不了了，车厢里也冷的不行，乘务员组织大家往车后面挤，然后拿出机箱上的棉垫子，加上几个血气方刚小伙儿献出的棉大衣，把前面的窟窿堵上。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无法与客运站联系要求派车替换，年三十风雪夜也找不到修车的地方。司机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说回去也是五六十里地，往前走也是五六十里地，况且大家都急着回家，谁还会愿意再回市里呢！司机说，那好，现在男乘客就跟我下去推车。冬天的下午四点多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们十几个男人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在司机的指挥下，跳进盐田，好在陷车的盐田里没有水，稀泥也不深，大家随着号子“一、二、三、嗨！”终于把车从泥淖里推了出来。
正当我们一片欢呼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刚才还指挥大家推车的司机师傅，竟然坐在地上不动弹，我们走近一看，原来他刚才推车时，由于用力过猛，前腿弓，后腿绷，那绷着的后腿不小心胯骨脱臼了，这真是“船破偏遇顶头风，屋漏更遭连日雨！”这可咋办呀？愁死人啦！我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车里。进了车里，才看得清他脸色煞白，呲牙咧嘴，额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刚刚还为成功推出车而欢欣鼓舞的我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六神无主，颓唐得很。
还是司机老道，喘息了一会儿，他想出一个办法，找一个会驾驶的乘客帮驾。司机负责方向盘的操控，再出一只脚负责踩油门，帮驾人负责踩离合器和刹车。反复试验了几个人，终于有一个小伙儿够条件，成为了帮驾。车子又缓慢地启动了，我们的希望也又一次上路了。
前窗上的棉垫子挡住了风雪，也把司机的视线挡死了，没法开车，咋办？又是司机想出一个办法，在棉垫子上挖两个窟窿，任由风雪直扑脸面，不敢躲避，只好再派一个人站在司机和帮驾人的旁边，给他们擦拭脸上的雪和水。车子由两个人合开着，如上工的牛车，慢腾腾地向着目的地挪动着。为了防止对面来车，还选派两个人下车，穿上厚厚的棉大衣，戴上棉帽子，全副武装地分别走在车子的左前方、右前方，给车子当路引使，既瞭望前方，又可以让司机能够知道路两边的界限。那两个人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只好再换人。车上的男人轮班上阵，总不能把娘子军派上去吧？
车上的乘客本来素不相识，不想只一瞬间，竟然成了同舟共济的难友，互相之间纷纷伸出援手，表达出善意，有人拿出吃食，哄哭闹的孩子；有人脱下棉衣给衣衫单薄的人披上，驱寒保暖，前面的乘客都挤到后面的座位上去了，男人主动站起，原来三个人的座位都坐上五六个人了。大家互相宽慰，说说笑笑，彼此温暖着，鼓舞着，向着家的方向前进。一根电线杆、一根电线杆，一里地、一里地，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车轮吱吱嘎嘎地碾过路上的积雪，在凄厉呼号的朔风中颤抖着却坚强地向前开去，就如我们的心，义无反顾。这一百多里地的路程，本来两小时就可以到达，可是那天到我下车时候就整整开了六个小时，我家距终点还有十多里地呢，不知道他们最后下车时到底用了多久。
家里的父母等了许久许久，年夜饭给我们热了好几次，直到晚上八点多钟，不见我们人影，以为回不去了，两个老人只好不咸不淡地吃了几口饭，叹息着，却又不无牵挂、不无期盼地躺下睡觉了。等到我们一家三口，挥手告别了那辆疲惫不堪的公交车，告别了忍着伤痛的司机和一车善良厚道的旅伴，踏着一尺多厚的积雪，冒着八九级白毛风，在大黄狗兴奋的“汪汪”叫声里撞开家门的时候，可把老两口吓坏了，也乐坏了。于是，家里所有的灯都一起点亮，屋子里雪亮雪亮的如同白昼，炉火重又燃旺，屋子里热气腾腾，只一会儿，我们满身的寒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年夜饭重新摆上桌子，然后和面、拌馅包饺子，爸爸感慨地说：过两回年！
那一个不寻常的年三十，已经过去二十五六年了，可是每每想起，还觉得仿佛是昨日的情形。
现在想来，很后悔当时只顾着急回家过年，没想起来问问司机、乘务员和那些好乘客们的尊姓大名，以至于后来想找到他们表达一下谢意都办不到，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人与人在平时都会表现出很自私的一面，就是那些在车上相互帮助的乘客，也曾在上车时为争抢座位吵过架呢。可是，到了需要共同面对困难、危险、灾情、敌人的时候，人们内心里深处，骨子里存有的善良就会倍增，而且会自觉地不自觉地迸发出来，人性的光芒就会如入夜的星斗闪现出熠熠的光辉。所以，我们看人时一定要尽量挖掘出他们灵魂深处那些闪光的人性点。
从那以后，每当接近年关，看到无数在外打拼的人们历经一票难求的折磨，拭去拿到票欣喜的泪水，然后拖儿带女，跋山涉水，甚至踏上摩托风餐露宿，不惧危险地重复回家之路到时候，我就会油然想起二十五六年前那个年三十，那一次惊心动魄的回家之程。我愿所有回家过年的人们一路平安，也由衷地希望回家的路不再那么遥远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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