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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戏为六绝句》赏析
《戏为六绝句》是唐代著名诗人杜甫的作品。杜甫(712-770)，字子美，生于河南巩县，是著名诗人杜审言的孙子。因曾居长安城南少陵，故自称少陵野老，世称杜少陵。自幼好学，颇有政治抱负。开元后期，举进士不第，漫游各地。天宝年间寓居长安将近十年，生活贫困。安史之乱开始，流亡颠沛，竟为叛军所俘;脱险后，授官左拾遗。乾元二年(759)，他弃官西行，最后到四川，定居成都一度在剑南节度使严武幕中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又有杜工部之称。晚年举家东迁，漂泊鄂、湘一带。唐太宗大历五年(770)，病死在湘江的一只小船中。
杜甫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有“诗圣”之称。他善于选择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题材，大胆揭露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许多优秀作品显示出唐代由开元、天宝盛世转向衰微的历史过程，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声律和谐，选字精炼，在艺术上以丰富多彩著称，时而雄浑奔放，时而沉郁悲凉，或辞藻瑰丽，或平易质朴。他擅长律诗，又是新乐府诗体的开创者。有《杜工部集》传世。
其一
庾信文章老更成1，凌云健笔意纵横2。
今人嗤点流传赋3，不觉前贤畏后生4。
其二
王杨卢骆当时体5，轻薄为文哂未休6。
尔曹7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8。
其三
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9;
龙文虎脊皆君驭10，历块过都见尔曹11。
其四
才力应难跨数公，凡今谁是出群雄。
或看翡翠兰苕上12，未掣鲸鱼碧海中。
其五
不薄今人爱古人13，清词丽句必为邻14。
窃攀屈宋宜方驾15，恐与齐梁作后尘16。
其六
未及前贤更勿疑17，递相祖述复先谁18?
别裁伪体亲风雅19，转益多师是汝师20!
【注释】
1. 庾信：北周文学家，初仕梁时，与徐陵齐名，写了许多淫靡绮丽的宫体诗赋，为“宫体诗”重要作家，世称“徐庾体”。后由于国破家亡，羁旅北地，风格为之一新。如《咏怀二十七首》、《哀江南赋》等作品，苍劲、悲凉，抒发了故国之思。文章：泛言文学。
2. 凌云健笔：高超雄健的笔力。意纵横：文思如潮，文笔挥洒自如。
3. 嗤(chī)点：讥笑、指责。
4. 前贤：指庾信。后生，指“嗤点”庾信的人。畏后生：即孔子说的“后生可畏”，但这里是讽刺话，庾信不见得会担忧后生可畏，超越他的成就。
5. 王杨卢骆：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这四人擅长诗文，对初唐的文学革新有过贡献，被称为“初唐四杰”。当时体：那个时代诗文的体裁和风格。
6. 轻薄：肤浅轻薄者。哂(shěn)：讥笑。
7. 尔曹：即你们。这是不客气的称呼，犹言“尔等”、你们这些人，指那些轻薄之徒。
8. 不废：不影响。
9. 卢王：指前一首的初唐四杰，因限于字数，故举“卢王”以代表初唐四杰。操，持也;翰墨，笔墨;操翰墨，指文艺写作。
10. 龙文虎脊：皆是毛色斑驳的骏马，这里用以比喻四杰奇丽的词采。
11. 历块过都：暗用王褒《圣主得贤臣颂》：“过都越国，蹶如历块”，意为历田野，过城市，长距离的奔驰。
12. 翡翠兰苕(tiáo)：语出郭璞《游仙诗》：“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兰苕：凌霄花。这里形容词采的鲜妍，如翡翠兰苕一般。
13. 薄：小看，看不起，轻视。
14. 必为邻：一定要引以为邻居，即不排斥的意思。全句是说自己论诗并无古今之分，只要清词丽句皆有所取。
15. 窃攀：内心里追攀。屈宋：屈原和宋玉。方驾：并车而行。
16. 恐与齐梁作后尘：齐、粱文风浮艳，重形式轻内容。这句紧承上句说，若仅追求词藻形式之美，就不免落入齐、梁委靡之后尘。
17. 未及前贤更勿疑：这句说那些轻薄之辈不及前贤是毋庸置疑的。
18. 递相祖述：互相学习，继承前人的优秀传统。复先谁：不用分先后。
19. 别裁伪体：区别和裁汰模仿因袭，没有真实自我的诗作。亲风雅：学习《诗经》风、雅的传统。
20. 转益多师：多方面向前人学习，不局限于一家一派。
【评析】
在我国诗歌理论遗产中，有不少著名的论诗绝句，而最早出现、最有影响的则是杜甫的《戏为六绝句》。这六首小诗写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 时杜甫50岁，居成都草堂。题目冠以一个“戏”字，在看似轻松的调笑背后潜藏着的是诗人深刻严肃的思考，实质上是杜甫诗歌创作实践经验的总结和探究。正如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中说：“此六篇皆言文章之难事，公虽谓之戏，而中有刀尺矣。”六首诗作以诗论诗，辞简义精，前三首评论作家，后三首揭示论诗宗旨。其精神前后贯通，互相联系，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组诗第一首论庾信。杜甫认为庾信的文章笔力雄健，文思如潮，到了老年更加成熟了。当时有的文人嗤笑庾信流传下来的诗赋，是不了解庾信诗歌的成就。
第二首论“初唐四杰”。当时一些轻薄的文人们对四杰的诗文不断讥笑，杜甫认为包括四杰在内的优秀作家的名字和作品将象长江、黄河那样万古流传。这个比喻恰切有力，深为人们称诵。
第三首仍然是对“初唐四杰”的评论。即使是按照当时人哂笑四杰的话：“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说四杰的文学成就不及接近风骚传统的汉魏时期的诗文作品，但四杰遣词造句的能力有如善御者驾驭着龙文虎脊般的千里马，驰骋在文坛上。在历史的淘选下，四杰与“哂未休”的时人，孰高孰低，分明可见。
第四首评论当时的诗坛状况。“凡今谁是出群雄”，杜甫认为当时还没有出现才力可以超越陈子昂及初唐四杰的大诗人。一般作者丽词虽有可取之处，但未免如翡翠兰苕，空有形色，流于轻薄柔弱，缺乏如鲸鱼碧海般雄健的笔力与壮美的气魄。
第五首杜甫针对当时文坛流行的厚古薄今现象，提出不论对屈、宋、汉、魏、齐、梁文人，初唐四杰，或者同时代的诗人，都应该给予合理的评价和应有的尊崇，只要其作品有清词丽句就应该肯定。杜甫的文艺观既不随流俗、求真求实，又符合文学史的实际，富于卓越的识见。
第六首杜甫主张认真学习前人的优秀文学传统，同时代人也应互相取长补短。他信奉传统的诗教观念，“亲风雅”，认为《诗经》之风诗和雅诗是典范，继承不是“递相祖述”，而要从精神实质入手，要以“风雅” 精神为本，“转益为师”，通变风雅，扩大内涵，多方面地吸取一切有益的营养。
杜甫在这组诗中评点作家，批评当时文人相轻的风气，总结性地说明了对待“风雅”传统精神的思考和态度。诗人即事见义，如地涌泉，寓严正笔意于轻松幽默之中，娓娓而谈，庄谐杂出。由于他见识精确，因而不仅他的观点深为后人认可，而且这种以诗论诗的形式也常为后人效仿。《唐宋诗醇》云：“以诗论文，于绝句中又属创体。此元好问《论诗绝句》之滥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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