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诗歌的诙谐幽默
韩愈是“唐宋散文八大家”之首,他和柳宗元的散文代表了唐代散文创作的最高成就。
人们常以“奇崛险怪”来评价韩愈及其周围诗人的诗风。韩愈诗歌的主要特色是气势宏大,尚险好奇,瑰丽奇崛,他使唐诗风格大变于中唐,也影响到宋及宋以后的诗歌。正如清人叶燮《原诗》所说:“韩愈为唐诗之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为鼻祖。宋之苏(舜钦)、梅(尧臣)、欧(阳修)、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皆愈为之发其端。”但作为诗歌大家,韩愈诗歌的艺术风格绝不会只是单一的一种。他的诗中不仅有自然流畅、平易明丽的,如《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也有“戏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有人把韩愈的这部分诗歌称为“俳谐诗”,这些诗歌具有诙谐幽默的特色。本文试着剖析其艺术特点。
韩愈诙谐幽默的诗歌大概有六十多首,如:《嘲鼾睡》、《调张籍》、《郑群赠簟》、《落齿》、《三星行》等等,有的通篇以诙谐幽默的语调写成,有的中间夹杂诙谐幽默之笔。韩愈的这部分诙谐幽默的诗歌多作于仕途坎坷之时,而且绝大部分作于阳山之贬和再贬潮州之前,“潮州还后,则节简严重,无复此作矣”(樊汝霖语)。(钱仲联 韩昌黎诗系年集释[M]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根据这些诗歌的内容,大体可以将其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自嘲与嘲弄他人的作品,如:《赠刘师服》、《嘲鼾睡》等。
自嘲的诗歌,以《赠刘师服》为代表。在这首诗中韩愈拿自己开玩笑,看到别人牙齿牢固而整洁,就很羡慕,“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我今呀豁落者多,所存十馀皆兀�”。诗的开头从牙齿着笔不得不令人发笑,继而又用“大肉硬饼如刀截”来比喻刘师服吃饭时的情景,更让人觉得谐谑有趣。自己的牙齿仅存十余,只能“合口软嚼如牛�”,读到此,想着当时的情景,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嘲弄他人的诗歌,以《嘲鼾睡》为代表。在诗中韩愈着意刻画了人打呼噜时的情状神态,这种声音“有如阿鼻尸,长唤忍众罪。马牛惊不食,百鬼聚相待。木枕十字裂,镜面生痱�。铁佛闻皱眉,石人战摇腿。韩愈还说“吾尝闻其声”,可见对于澹师的鼾声,韩愈是亲历其境,并可能身受其难,“孰云天地仁,吾欲责真宰”。诗中丰富奇妙的的想象,细腻逼真的描写,通过诙谐幽默的笔触刻画出来,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第二类是与朋友间唱和的调笑诗歌,如:《寄卢仝》、《病中赠张十八》等。
卢仝曾以游戏之笔在《与马异结交诗》诗中写到:“昨日仝不仝,异自异,是谓大仝而小异。今日仝自仝,异不异,是谓仝不往兮异不至,直当中兮动天地。”韩愈在《寄卢仝》中同样以游戏之笔写到:“往年弄笔嘲同异,怪辞惊众谤不已。”在这首诗中,韩愈首先用漫画的'笔法刻画了两个相貌丑怪的奴仆形象:“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诗中写到,一群恶少骑在卢仝家的“屋山”上窥视,使得卢仝一家难以安宁,卢仝忍无可忍,最后遣人向当时任河南令的韩愈告发。韩愈大怒,“立召贼曹呼伍伯,尽取鼠辈尸诸市”,卢仝知道了,又赶紧劝告韩愈不必用猛刑。在陈迩东选注的《韩愈诗选》中,陈先生指出韩愈这样写是“故张其词”,“故作诙谑语”。可见韩愈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些恶少,故意扬言要将他们处死,而卢仝却信以为真了,韩愈在诗中以戏谑的语调嘲笑了卢仝的“傻”,是朋友间无拘无束的调侃。
《病中赠张十八》一诗就表现出了自嘲和嘲笑张籍的“善意的幽默”。(第46页韩愈和孟郊的诗歌 [美]斯蒂芬・欧文著 田欣欣译 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 2004)
这首诗写的是韩愈折服张籍的整个过程,诙谐幽默的特色初露端倪。“诗中描写张籍力可扛鼎,身体由于骄傲膨胀得像肿瘤,言语急促不清,还有酒壶缀洋腔的独特形象……张籍显然急于给韩愈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努力换来的是彻头彻尾的指责。……他通过自嘲为自己的不良行为寻找借口,颂扬张籍,并且通过请求他像自己一样尽可能轻松地看待事情来取得他的谅解。”(韩愈和孟郊的诗歌第46页)
第三类是转移愤恨之情的嘲讽之作。
有人说:“幽默是转移愤恨之情的文雅方式”。韩愈的这些诗歌用语诙谐而又寓含讽刺,虽不像讽刺诗那样冷嘲热讽,却具有讽刺诗的艺术效果。代表作有:《华山女》、《泷吏》、《衡岳》等。
元和十四年正月,韩愈写了《谏迎佛骨表》向宪宗劝谏,《华山女》当写于《谏迎佛骨表》的前后。施蛰存先生就把此诗当作讽刺诗,该诗是对佛道二教辛辣的讽刺。写“街东街西讲佛经,撞钟吹螺闹宫庭”,“黄衣道士亦讲说”,却“座下寥落如明星”。道教徒为了战胜佛教徒,只有让华山女道士“洗妆拭面著冠被”,“遂来升座演真诀”,结果“扫除众寺人迹绝”。描写的华山女的住处是“云窗雾阁事恍惚,重重翠幕深金屏”,以此暗示华山女与“豪家少年”的暧昧关系。韩愈还有一篇反对道教为主题的诗:《谢自然诗》,二者主题相同,艺术效果却迥异。可见谐谑手法的艺术力量之大。
另一首《泷吏》也是“嬉笑怒骂而又深入骨髓的力作”,“阎琦在《韩诗论稿》中高度评价了这首诗,认为中国古典诗歌中痛骂奸臣误国的作品,要推《泷吏》为巧骂第一。”(韩愈诗歌的谐谑风格 陈韩星)在这首诗中,韩愈写到自己被贬潮州时向一小吏打听潮州情况时,却受到小吏一顿数落,韩愈便觉得自己做官做得一塌糊涂,读来滑稽幽默,颇有情趣。
第四类是描写生活琐事的诙谐之作。以《郑群赠簟》、《落齿》、《苦寒》等为代表。
在《郑群赠簟》这首诗中韩愈自言道,“法曹贫贱众所易,腰腹空大何能为,自从五月困暑湿,如坐深甑遭蒸炊。手磨袖拂心语口,慢肤多汗真相宜。”这是韩愈嘲笑自己身体肥胖、肚子大、容易出汗、不耐热。据载韩愈是个胖人,形象不雅观,但韩愈并不把自己形体的缺点放在心上,用诙谐之笔展现出来。接下来又写到,好朋友郑群知道了韩愈喜爱竹簟的心思,就慷慨地送给了他。韩愈“呼奴扫地铺未了,光彩照耀惊童儿”,马上“倒身甘寝”,觉得好像所有的疾病都痊愈了。诗人用诙谐幽默的笔法把朋友赠簟之事写得生动有趣,让人读来忍俊不禁。
韩愈不仅经常和朋友开玩笑,也经常在生活琐事上开自己的玩笑。如《落齿》所写就为掉牙齿这样的微末俗事,写到自己“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馀存皆动摇,尽落应始止。”牙齿的衰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始忧衰即死”,但他挺能想得开,后来又自我调侃起来,说“馀存二十馀,次第知落矣。倘常岁落一,自足支两纪。”最后还自我安慰道“语讹默固好,嚼废软还美。”对于韩愈的这种诙谐幽默的笔法,清代的�慎行在《十二种诗评》中评价是“曲折写来,只如白话”,同是清代的朱彝尊却给了很高的评价,在《批韩诗》中赞道:“真率意,道得痛快,正是昌黎本色。”胡守仁先生在《韩孟诗选》也评云:“愈委悉愈有趣。”又说:“语言诙谐,胸怀开廓,所谓游戏于斯文者。”
韩愈的整个诗歌创作,有的奇崛险怪,有的雄健激昂,还有的自然明丽,还有一部分诙谐幽默之作。韩愈的这部分幽默诙谐的诗歌虽然占的比重不大,但是研究它们对于了解韩愈诗歌的全貌,全面认识韩愈诗歌的风格有重要的意义。全面研究韩愈的诗歌,才能更加深刻地认识韩愈其人,从这一点上说,我们探讨韩愈诗歌的诙谐幽默也有其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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