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名篇《送孟东野序》赏析

时间:2024-07-04 15:59:50 炜玲 韩愈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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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名篇《送孟东野序》赏析

  赏析通过鉴赏与分析得出理性的认识,既受到艺术作品的形象、内容的制约,又根据自己的思想感情、生活经验、艺术观点和艺术兴趣对形象加以补充和完善。下面是小编精心整理的韩愈名篇《送孟东野序》赏析,欢迎大家分享。

  【说明】

  孟郊(751—814年),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请县)人,中唐著名诗人。他壮年时屡试不第,四十六岁才中进士,五十岁被授为溧阳县尉;怀才不遇,心情抑郁。在他上任之际,韩愈写下此文以赞扬和宽慰,流露出对朝廷用人不当的感慨和不满。

  文章运用比兴手法,从物不平则鸣,写到人不平则鸣。全文仅篇末少量笔墨直接点到孟郊,其他内容凭空结撰,出人意外,但又紧紧围绕盂郊其人其事而设,言在彼而意在此,因而并不显得空疏游离,体现了布局谋篇上的独到造诣。历数各个朝代善鸣者时,句式极错综变化,清人刘海峰评为“雄奇创辟,横绝古今”。

  【原文】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26]。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于天者以解之。

  【注释】

  词句注释

  ①孟东野:即孟郊(751—814),字东野,唐德宗贞元十二年(796)进士,长居洛阳,以诗知名。

  ②不得其平则鸣:谓人与物处于无序不平状态时则发出声音。

  ③挠:摇动。荡:振动,振荡。跃:飞溅。激:在此意为阻遏。趋:快走,此指水流迅速。梗:堵塞。炙:烧。

  ④思:思虑。怀:感伤。

  ⑤乐:音乐。郁:郁结,蓄积。假:借助。

  ⑥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中国古代制作乐器的八种材料,一般用来指代各种乐器。金,指钟;石,指磬;丝,指琴、瑟;竹,指箫、笛;匏,指笙、竽;土,指埙;鼓;木,指祝、敔。

  ⑦时:季节。

  ⑧推夺:推移、交替。

  ⑨唐:帝尧的国号,虞:帝舜的国号。咎陶:又作“皋陶”“咎繇”。舜的臣子,掌管司法,制定法律。禹:原为舜臣,后来成为夏代第一个国王。

  ⑩夔:舜时乐官。《韶》:相传为舜时乐曲名,由夔制作。

  五子:夏王太康的五个弟弟,作《五子之歌》。太康以淫佚失国,五子作歌陈述大禹的警戒。

  伊尹:商代的贤相,作《伊训》《太甲》等文。

  周公:即姬旦,周武王弟,成王之叔,作《大诰》《多士》《无逸》等,相传制定了《周礼》《仪礼》。

  《诗》:《诗经》。《书》:《尚书》。六艺:指《诗经》《尚书》《易》《礼》《乐》《春秋》六经。

  孔子:儒家创始人,他的弟子将他的言论集为《论语》一书。

  木铎:木舌的铃。

  庄周:战国时哲学家,思想家,道家代表人物,著《庄子》。荒:广大,唐:空阔。

  屈原:战国时楚人,我国古代著名诗人,著有《离骚》《九歌》《九章》等诗篇。

  臧孙辰:春秋时鲁国人,其言论见《国语》,《左传》。孟轲:战国时人,儒家代表人物,其言行见《孟子》。荀卿:战国时人,其言行见《荀子》。

  杨朱:战国时思想家。墨翟:战国时人,墨家学派创始人,其言行见《墨子》,管夷吾:春秋时政治家,其言论见《管子》。晏婴:春秋时齐国大夫,其言行见《晏子春秋》。老聃:即李耳,春秋时人,道家学派创始人,著有《道德经》。韩非:战国末人,法家著名代表人物,著有《韩非子》。慎到:战国人,作有《慎子》、已佚。田骈:战国时人,著有《田子》,已佚。邹衍:又作驺衍,战国末人,阴阳家,著有《终始》《大圣》。尸佼:战国人,著有《尸子》。孙武:春秋时著名军事家,著有《孙子》。张仪、苏秦:战国时纵横家,分别著有《张子》《苏子》,已佚。

  李斯:战国末人,曾任秦国丞相,著有《谏逐客书》《论督责书》,见于《史记》。

  司马迁:西汉时人,著名史学家,文学家,著有《史记》。相如:即司马相如,西汉著名辞赋家。扬雄:西汉著名儒学家兼辞赋家,著有《太玄》《法言》等。

  魏、晋氏:魏、晋两朝。

  节:音节、节拍。数:频繁、细密。弛:松懈。肆:放肆。

  无章:没有法度,丑:厌恶。形容词用如动词。

  陈子昂等:均为唐代著名文学家。

  浸淫:渗透,接近。

  从吾游者:指跟作者学习的人。尤:特出,杰出。

  奚以:何以。

  东野之役于江南:指孟郊就任江南道的溧阳县尉。役,用作动词,即服役,此作“供职”讲。

  有若不释然:心中好像不愉快的样子。

  命于天:上天命定。解:开解,安慰。

  【译文】

  一般说来各种事物处在不平静的时候就会发出声音:草木本来没有声音,风摇动它就发出声响。水本来没有声音,风震荡它就发出声响。水浪腾涌,或是有东西在阻遏水势;水流湍急,或是有东西阻塞了水道;水花沸腾,或是有火在烧煮它。金属石器本来没有声音,有人敲击它就发出音响。人的语言也同样如此,往往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发言。人们唱歌是为了寄托情思,人们哭泣是因为有所怀恋,凡是从口中发出而成为声音的,大概都有其不能平静的原因吧!

  音乐,是人们心中郁闷而抒发出来的心声,人们选择最适合发音的东西来奏乐。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这八种乐器,是各类物质中发音最好的。上天对于一年四季也是这样,选择最善于发声的事物借它来发声。因此春天让百鸟啁啾,夏天让雷霆轰鸣,秋天让虫声唧唧,冬天让寒风呼啸。一年四季互相推移变化,也一定有其不能平静的原因吧?

  对于人来说也是这样。人类声音的精华是语言,文辞对于语言来说,又是它的精华,所以尤其要选择善于表达的人,依靠他们来表达意见。在唐尧、虞舜时,咎陶、禹是最善于表达的,因而借助他俩来表达。夔不能用文辞来表达,他就借演奏《韶》乐来表达。夏朝的时候,太康的五个弟弟用他们歌声来表达。殷朝善于表达的是伊尹,周朝善于表达的是周公。凡是记载在《诗经》、《尚书》等儒家六种经典上的诗文,都是表达得很高明的。周朝衰落时,孔子和他的弟子表达看法,他们的声音洪大而传播遥远。《论语》上说:“上天将使孔子成为宣扬教育的人。”这难道不是真的吗?周朝末年,庄周用他那广大无边的文辞来表达。楚国是大国,它灭亡时候的情景靠着屈原的创作来表达。臧孙辰、孟轲、荀卿等人用他们的学说来表达。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这些人,都通过各自的主张来表达。秦朝的兴起,李斯是表达者。在汉朝,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是其中最善于表达的人。此后的魏朝、晋朝,能表达的人及不上古代,可是也并未绝迹。就其比较好的人来说,他们作品的声音清轻而虚浮,节奏短促而急迫,辞藻艳丽而伤感,志趣颓废而放旷;他们的文辞,杂乱而没有章法。这大概是上天厌弃这个时代的丑德败行而不愿照顾他们吧?为什么不让那些善于表达的人出来表达呢!

  唐朝建立以后,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都凭他们的出众才华来表达心声。其后还活着的人当中,孟郊开始用他的诗歌来表达感情。这些作品超过了魏晋,有些经过不懈的努力已达到了上古诗作的水平。其他作品也都接近了汉朝的水准。同我交往的人中间,李翱、张籍大概是最引人注目的。他们三位的文辞表达确实是很好的。但不知道上天将应和他们的声音,使他们作品表达国家的强盛呢,还是将让他们贫穷饥饿,愁肠百结,使他们作品表达自身的不幸遭遇呢?他们三位的命运,就掌握在上天的手里了。身居高位有什么可喜的,身沉下僚有什么可悲的!东野将到江南地区去就任县尉,心里好像有想不开的地方,所以我讲这番命由天定的话来解开他心中的疙瘩。

  创作背景

  《送孟东野序》当作于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据《贞曜先生墓志》:“从进士试,既得,即去。间四年,又命来选,为溧阳尉。”孟郊贞元十二年中进士(详见《登科记考》),间四年,则为十七年。公十九年写的《祭十二郎文》“去年孟东野往”云云,此文写于贞元十九年,则孟郊是十八年赴溧阳任的。韩愈《与陈给事书》写于贞元十九年贬阳山前,上载“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楷字注字处”。《送孟东野序》为送孟郊赴任而写,知其作于贞元十八年。

  作品鉴赏

  整体赏析

  这篇文章内容共分四段:第一段,论述“物不平则鸣”的道理。从草木、水受外力的激动而发出声音,论及人的言论、歌、哭,都是因为有所不平的缘故。第二段,列举自然界多种现象论证“不平则鸣”的观点。例如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种乐器,就是最善于发出声音的东西;而上天则用鸟鸣、雷鸣、虫鸣、风声来告诉人一年四季的推移。这就为下文阐述“人也亦然”打下论证的基础。第三段,论证人也如此,不平则鸣。文章承接上文,从自然界论及人类社会,从唐虞、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一直谈到隋、唐,列举了众多的历史人物的事迹,论证了“物不得其平则鸣”的论点。第四段,从唐朝的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一直说到孟郊、李翱、张籍,认为他们都是善于用诗文来抒发情怀的人。作者发问:孟郊、李翱、张籍三人的优秀诗文,不知是上天要使他们的声音和谐来歌颂国家的兴盛,还是要使他们穷困饥饿、心情忧愁,而为自己的不幸悲歌?最终点明题旨:“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借以抒发对孟郊怀才不遇的感慨。

  文章主要阐述一个论点:不平则鸣。这是一个完整的概念,但其内涵可分解为两点。

  第一点,不平是一个概念,鸣又是一个概念,它们是大概念中的两个小概念,它们的关系是表与里,互为依存。有不平方有鸣。不平是某种感受,鸣是某种表达。相对地说,不平是无声的,鸣是有声的。单有不平无法鸣,单有鸣而无不平也鸣不起来。有不平之鸣,是否尚有不不平之鸣?按此文的观点,只有不平之鸣,没有不不平之鸣。只要是鸣得起来的鸣,必是不平之鸣。因此,什么是不平,乃是首先必须弄清的问题。本文举出两条:一条是“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另一条是“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这两条概括起来,成为两句叹决词:“其皆有弗平者乎”,“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由此可知,“不得已”就是不平,“言”就是鸣;“郁于中”也是不平,“泄于外”也是鸣。合而言之,即是不平则鸣。这里讲的不平和鸣的范围较大,有政治的、学术的和文学的各个方面,但主要指文学的方面。不平是一种郁积,郁积到一定程度,即不得不喷薄而出,这就成为鸣。近代对文学创作的动力,有各种说法,有灵感说、性压抑说、苦闷的象征说等等。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些说法之前,韩愈很,早已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称之为不平说,却没有受到后人应有的重视。

  第二点,鸣的主体,既是物,也是人。不平是普遍的,鸣则有物有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这是指物;“人之于言也亦然”,这是指人。从自然界的现象,推及到人类社会的现象。文中提到音乐,称金石丝竹等乐器为“物之善鸣者”,但在此上面说“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事实上也是指人。自然界的现象是陪衬,人类社会的现象方是本文所要论述的主题。“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这句话很重要,说明本文论述的范围,不是别的,必须是写成文字的“文辞”,亦即是文章(诗歌、散文都在其内)。因此,不论是政治家、哲学家、文学家,只要有“文辞”传世的,皆可称为“善鸣者”。善鸣者不仅“自鸣其不幸”,同时也“鸣国家之盛”。由此又可知,本文所说的“不平”,有的是作者个人的穷愁苦恼,有的也是作者对国家兴旺强盛的由衷热爱。这好像有矛盾,但在韩愈看来,二者是统一的,同样都是感受,同样都是创作的动力。因此韩愈的不平说,不构成对封建专制统治的威胁;相反,倒是表现了对这个制度的拥护。在物与人之上,则是天。它是物与人的“不得其平则鸣”的主宰者,“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自然界的天,是浑浑噩噩的上帝;人类社会的天,则是人间帝王在天上的幻影。自然界的天,支配风雷雨电、四时运行;人间帝王则支配人的穷通赛达,一生命运。韩愈在这篇文章中五处提到天的作用,说明他虽然看到人间的“不平”,但不含任何抗争意味,不存在与封建统治政权的对抗性矛盾,也不会有损他作为封建正统卫道士的地位。

  关于这篇文章的写法,主要表现为三方面。

  一,通篇以“鸣”字为中心,围绕着“鸣”字发挥议论。六百多字的文章,用了三十九个鸣字,抑扬顿挫,起伏升降,离不开一个鸣字。文章第一句就是“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以此笼罩全篇,统领到底。中间叙物、人、声、言、文辞,重叠出现,交错历落,离奇恍忽,变化之妙,几乎使人目不暇接;但又位置秩然,章法谨严,无一句闲文。同一是鸣,各有不同的鸣法。

  二,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孟郊鸣不平;但提到孟的地方,只有“始以其诗鸣”和“役于江南也”两句话。文章从咎陶、禹说起,历数历史上几十位有名的人士,称他们为“善鸣者”,最后落到孟郊身上,显示孟郊的身分,承负千钧的重量。说孟郊“始以其诗鸣”,这是抬高孟郊的诗人地位。但前面特为标出“唐之有天下”,而举出的“善鸣者”的名字,陈子昂、李白、杜甫等也都是诗人,似乎不能说孟郊“始以其诗鸣”。因此这里需要注意,文章在提到孟郊时所用的“其存而在下者”这句话。“存”,就是现在存世的人;“在下者”,就是处于下位的人。意思就是存世而处于下位的人中,孟郊是最能以诗鸣的人了。孟郊之下,又提出“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作为伴说。“尤”指“善鸣者”之尤,“从吾游者”这句话见得韩愈的自视不小。这三位“善鸣者”都在他的笼络之下。

  三,韩愈的丰富的想象力,在这篇文章中得到充分的发挥,特别在描写自然界的“不平则鸣”中显示出来。如说“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接着便是描写风与水的相激、相梗与相炙。最令人惊叹的,是描写四时季节的鸣: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这些描写形象而又贴切,若用旧时评点家惯用的话,真可说“亏他如何想得出来”。写人的鸣,也极尽变化的能事,无一单调重复。说孔子之徒的鸣,是“其声大而远”;说庄周的鸣,是“以其荒唐之辞鸣”。但是对屈原,则说“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屈原鸣什么?鸣楚国之亡,还是鸣他个人的悲哀?都不直说。下面诸人或以道鸣,或以术鸣,或鸣国家之兴,或鸣时世之衰。对魏、晋、南北朝,则以浮、急、哀、肆作为这个时代“乱杂而无章”的鸣。对不同的鸣的不同的评述,事实上也是韩愈对各个时代与人物的评价,表明了他的看法与观点。为了突出孟郊的“始以其诗鸣”,而将在他之前的唐朝诗人的“诗”字隐去,只说“皆以其所能鸣”。李翱、张籍与孟郊,“三子者之鸣信善矣”,孟郊以诗鸣,李张又以什么鸣呢?错综变化,叫人眼花缭乱,当然也给人以思考的余地。

  全篇紧紧扣住一个“鸣”字进行论述,其中“鸣”字出现三十八次,句法变换二十九回,声调顿挫之处更是层出不穷。韩愈在这篇赠序中溯古论今,独辟蹊径,反复以古人之鸣与今人之鸣相比较,于论述之中寄托感慨,在叙说之中有讽刺,达到了奇而不诡,收放自如,波澜迭起,令人击节的阅读效果,体现出变化多端、格调高奇、深刻雄健、气象万千的行文风格,颇似《庄子》,雄奇创辟,横绝古今,夹叙夹议,说理透辟,加上通篇设喻,使人读之饶有兴致。

  名家点评

  宋·谢枋得《文章轨范》卷七:“此篇凡六百二十余字。‘鸣’字四十。读者不觉其繁,何也?句法变化,凡二十九样。有顿挫,有升降,有起伏,有抑扬,如层峰叠峦,如惊涛怒浪,无一句懈怠,无一字尘埃,愈读愈可喜。”

  宋·李涂《文章精义》:“一‘鸣’字发出许多议论,自《周礼》‘梓人为笱簋’来。”

  宋·黄震《黄氏日钞》:“‘自物不得其平则鸣’一语,由物而至人之所言,又至‘天亡于时’,又至人言之精者为文。历叙唐、虞、三代、秦、汉以及于唐,节节申以鸣之说。然后归之东野以诗鸣终之。”

  明·茅坤《唐宋八家文钞·韩文》:“一‘鸣’字成文,乃独倡机轴,命世笔力也。前此唯《汉书》叙肖何追韩信,用十‘亡’字。此篇将牵合入天成,乃是笔力神巧,与《毛颖传》同,而雄迈过之。”

  明·唐顺之《荆川先生文集》卷七:“此篇文字错综,立论乃尔奇。则笔力固不可到也。”

  清·金圣叹《才子必读》卷十一:“拉杂散漫,不作起,不作落,不作主,不作宾,只用一‘鸣’字跳跃到底,如龙之变化屈伸于天,更不能以逐鳞逐爪观之。”

  清·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昌黎先生全集录》卷二:“历叙古来著作,而以孟郊东野之诗继之。闪铄变化,诡怪惶惑,其妙处公自言之矣。‘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是也。气盛则宜,后人有如许气,才许摹仿他四十个‘鸣’字。”卷八:“直是论说古今诗文,写得如许灵便。通篇数十‘鸣’字,如回风舞雪。后人仿之,辄纤俗可憎。其灵蠢异也。”

  清·林云铭《韩文起》卷四:“千古文章,虽出于人,却都是天之现身,不过借人声口发出,犹人之作乐,借乐器而传,非乐器自能传也。故凡人之有言,皆非无故而言,其胸中必有不已者,便是不得其平,为天所假处。篇中从物声说到人言,从人言说到文辞,从历代说到唐朝,总以天假善鸣一语作骨,把个千古能文的才人,看得异样郑重,然后落入东野身上,盛称其诗,与历代相较一番,知其为天所假,自当听天所命。”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二:“只说文章如何关系,便有酸气。旁见侧出,突兀峥嵘。‘鸣’字句法虽学《考工》,然波澜要似《庄子》。”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七:“此文得之悲歌慷慨者为多。谓凡形之声音,皆不得已;于不得已中,又有善不善;所谓善者,又有幸不幸之分。只是从一‘鸣’中发出许多议论。句法变换,凡二十九样。如龙之变化,屈伸于天,更不能逐鳞逐爪观之。”

  清·过珙《古文评注》卷七:“本篇极拉杂散漫不可捉摸。然大旨谓凡形之于声音,皆云于不得已,于不得已中,又有善不善之别;而谓善者,又有幸不幸之分,则皆系乎天也。至其用‘鸣’字凡四十,而转换处二十有九,便有二十九样顿挫,二十九样声调。有起有伏,有抑有扬。总把个千古能文的才人,看得异样郑重。然后转到东野,盛称其诗,愈读愈可喜。”

  清·蔡铸《蔡氏古文评注补正全集》卷六:“文以‘鸣’字为骨,先以‘不平则鸣’句提纲,通篇言物之鸣及古人之鸣,今人之鸣,总不出‘不平则鸣’之意。文成法立,奇而不诡于正。”

  清·沈德潜《唐宋八家文读本》卷四:“从物声说到人声,从人声说到文辞,从上古之文辞历数以下说到有唐,然后转落东野,位置秩然,而出以离奇倘恍,使读者呵叹其言,其实法律谨严,无逾此文。通篇表其文辞。未以所性分定,解其中怀抑郁。此竿头更进,非余波游衍可比。外间但赏其连用四十‘鸣’字,犹皮相也。”

  清·余诚《古文释义》卷七:“自首至尾,不肯使一直笔,顿挫抑扬,离合缓急,无法不备,而又变化诡谲,不可端倪,那得不横绝古今。”

  近代·周钟岳《韩文故》:“拈一‘鸣’字,将天地万物古今圣贤尽归陶铸,不漏不支,各识其职,是为广博粹密,与‘四原’并建。”

  近代·钱基博《韩愈志》第六:“《送孟东野序》《送廖道士序》《送高闲上人序》,恁空发论,妙远不测,如入汉武帝建章宫,隋炀帝迷楼;而正事正意,止瞥然一见,在空际荡漾,恍若大海中日影,空中雷声;此太史公《平准》《封禅》诸书,《伯夷》《孟荀》《屈贾列传》法也。特其以转掉作起落之势,未极神妙自然之境。”

  作者简介

  韩愈(768—824),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自谓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贞元八年(792)进士。曾任国子博士、刑部侍郎等职,因谏阻宪宗奉迎佛骨被贬为潮州刺史。后官至吏部侍郎。卒谥“文”。倡导古文运动,其散文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其诗力求新奇,有时流于险怪,对宋诗影响颇大。有《昌黎先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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