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诗的“新鲜”景语

时间:2020-11-24 09:04:29 柳宗元 我要投稿

柳宗元诗的“新鲜”景语

  柳宗元诗歌中的一大特色就是成熟运用“新鲜”景语在诗文中营造出冷峭幽清的陌生化效果。

  “新鲜”景语可用什克洛夫斯基在《艺术即技巧》中提出“陌生化”概念来作注脚,生活中人们对一切事物已因为习以为常而丧失新鲜感,文学即透过特殊的文字呈现而重新把这种“新鲜感”传达出来。柳宗元诗歌的“新鲜”景语是如何体现的,具有怎样的特征?

  一、“新鲜”景语的文本解读

  据尚永亮先生对古今最具影响力之选本所收柳诗统计,被选录十次以上的名篇经过古今选家大浪淘沙般地筛选而形成有相当的可信度。[1]本文先通过对柳诗中影响较大的名篇所用景语的写作手法分析,总结出反映其“新鲜”景语的使用特色:

  1.用字奇险凸显身世之悲

  诗人在革新失败谪居期间,诗中景语大量出现峭拨硬厉的山水物象、尖刻犀利的语词或使用负面色彩浓厚的语言和意象去营造冷峭凄怆的意境表现激愤郁怒的情感: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一声梦断楚江曲,满眼故园春意生。(《闻黄鹂》)

  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

  如纪昀评价《柳州峒氓》:“全以鲜脆胜”,“鲜脆”正体现柳诗中异域景语为读者带来的新奇感。如他在赴任柳州刺史的途中的《岭南江行》,通过凌厉可怖的景语营造出的“如画”异域风土和惊惧的诡异意境。贬谪文人在诗句中往往对自身逐臣身份突出体现,诗人使用这样的写实化的新奇甚至可怖的景语与其生活遭遇密切相关。受贬后诗人得以在荒蛮地的山水中“傥荡其心,倡佯其形” (《对贺者》),把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情寄托在对山水的描绘之中。通过山水来表现自己的感慨和怨愤,现实感受和人生理想,于是形成“激乎中必厉乎外”(《与吕道州论<非国语书>》)的诗歌风格。俞陛云曾评价《登柳州城楼》“临水芙蓉,覆墙薜荔,本有天然之态,乃密雨惊风、横加侵袭,致嫣红生翠,全失其度…寄慨遥深”。[2]“海天愁死正茫茫”的阴郁意境下,山川阻隔的空间感和漫长的时间维度都被景语深意地融合在诗句中,“景语的高度符号化往往丧失源于生活的新鲜感,带有强烈新鲜感的景语往往出自‘被符号化’之前”,[3]诗人精工布置这些未被符号化的景语来渲染意境,在景物描绘中人物情感的心路历历如绘,将愁思缠绕的无形挚情化为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融汇于山水景物的叙写中。柳宗元陌生化处理这些硬冷可怖的景语不仅带给读者新鲜的感官感受,柳诗“骨耸”与激愤的特点也展露无遗。

  2.精工营造清冷淡泊意境

  柳宗元寓永期间多古体,这是他贬谪后幽抒郁愤的最佳载体,也与他希慕陶、谢,自觉地追求古淡诗风有关。他常用冷色调写景词语营造清冷淡泊的意境。

  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南涧中题》)

  寒花疏寂历,幽泉微断续。(《秋晓行南谷经荒村》)

  高树临清池,风惊夜来雨。(《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荒山僻野中的普通景致和平凡山水,通过柳宗元的主观选择、艺术加工概括进行再现和升华,突出作者意欲展现的某个特点,来侧面反映自己被贬、志向难伸的'苦闷和努力求解脱的苦衷,通过山水与贬斥现实的比照,曲折反映他的人生理想和对现实的批判。苏轼评《南涧》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诗人寄情山水以舒缓内心因贬谪产生的郁悒愁思,“忧乐交替的心理流程都移注于自然景物,抽象的情感融汇于自然景物而转化为具体可感的形象。读者所直接感受到的是被人格化了的自然景物的特殊感情。”[4]故饱含诗人欲强驱身世之悲的景语营造出的清冷淡泊的意境多为其低沉情绪下“惨然不乐”情感蕴涵的代表作品,所体现的正是诗人成熟化处理情景关系中的景语布置,使其带上了诗人鲜明的个性特色。柳诗中景语描绘精严细致、工于安排,诗论家曾指出其“炼字”之工:“汲井漱寒齿”中“汲”字“曲尽其妙”、元好问指出他与谢灵运在山水描写中“精于小学、富于技巧、择字精深、刻画深刻”的共同特点。诗人刻意营造的主观色彩浓厚的惨淡诗歌意境和融合儒释的禅理诗破除了大历十子笔意略同的趋势,是诗人归入陶韦派古淡诗风的主要依据。

  3.翻新寻常典故延伸意义

  柳诗中多用平常语词、意象,有些却难明其中确切寓意。典故本意是通过为人熟知的含义达到表意上的共鸣,诗人却用陌生化的艺术手法处理典故来丰富其所欲表达的含义: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江雪》)

  烟销日出不见人,�乃一声山水绿。(《渔翁》)

  前两首诗中均用了看破尘世纷扰的“沧浪之水可以濯我缨与足”的渔夫形象:《江雪》中渔翁形象不仅在其塑造的凄怆寒骨的冰雪世界中傲然清高地倔强着,更隐含着诗人的人格,呈现出斗争中即使千万里贬谪也不能摧折的“倨野”;《渔翁》的“奇趣”之处在于诗人所描绘的夜尽拂晓时,通过流水声和燃竹的火光表现人虽不见却在山水之中,青山绿水中只闻橹桨乃一声。两诗中形象是在寒冬和生机盎然之春天两种不同背景下,表现的却皆是寂寞孤傲清高的情怀,同一意象两用丰富了诗人的寓意。这种殊途同归的冷峭意味来自于诗人精心的景语选择和意象别具意味的组合产生了一种带有诗人情绪化特征的“陌生化”的效果。这两首语词朴实的诗的成功之处正是融洽地将内在情感和外在事物的审美形态化作一种直观的形象呈现在诗歌之中,从而使景语蕴涵无限延伸,意味深长。   

       二、“新鲜”景语的总体特征

  1.冷峭淡远中现奇趣

  诗论家屡次提到柳宗元的创作中的“搜奇”倾向,如司空图评其“搜研愈至”、方东树“有意搜用怪奇”(《昭昧詹言》卷一通论五古)揭示了柳宗元在使用陌生化手法创作诗歌中从字词、意境上构思新奇、刻意追求“新鲜”效果的特色。韩愈柳宗元同为古文运动的领导者,由于传统儒家深厚底蕴和内敛的心理机制柳并未走上韩愈戛戛独造的险怪豪放诗风,不同于为追求“奇崛”的诗歌效果而在字词上求“险僻”或技巧上求“奇”,柳追求的是徜徉自然寄寓真情,身居逆境人格不泯的精神境界。除了与晚唐雕镂相似的“搜奇选滕”和“高咏绝嶙峋”的类韩之势,柳“自放于山水间”的冷峭淡远的山水诗,风雨过后,榕叶尽落,诗人看到的景色是凄怆怅惘,“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一声黄鹂的鸣叫,也可引起无限乡国之思“一声梦断楚江曲,满眼故园春意生”;无论是“欲采花不自由”还是“何事惊麋鹿”,都展现出诗人贬谪之后或幽或显幽怨清苦的感情色彩。这种平淡生活中 “词特微婉”的敏感细致和渗透着点点滴滴的孤寂凄清,烙印出柳宗元诗歌与陶谢、王韦等的清幽恬淡高雅静寂的山水诗迥异的独特艺术个性。

  2.转益多师后显自然

  朱熹曾说:“柳学人处便绝似。”(《朱子语类》)柳宗元的艺术风格正是在与有共同之处的诗人进行深入对比才得以明了的,他对前人经验的学习贯通结合了自己的心性特征和文学底蕴,产生了这种“似而不同”的艺术风格。对屈骚的融汇形成与自己独特的人生遭遇休戚相关的峭厉;对陶渊明“外枯中膏”的朴实恬淡风格的继承成就了他对“五味”中甘苦外的“边者”的通达;对大榭景语描绘之精工和大历十子搜奇的领会令其从平淡风格山水诗中“生处”辟开一条与其文学理论契合的新鲜“意境”。他的山水诗开拓新境界不仅在于他在山水中涵蕴身世之悲,更与他不断尝试新的意象和意象组合方式密切相关。看到柳州碧玉簪般的奇嶂秀峰时表达的却是“若为化作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凄苦欲绝的思乡之情,他并不追求奇险或一字一句的新巧的形式技艺,讲求的是通篇境界的完美。他选取的景语的“新鲜”与他的个人遭遇密不可分,也可以说他所学习的所有技巧方式,都是为了表达“穷而后工”的人生经历,他用自己融汇诸家后的自然表达成就了个性化的诗歌风格。

  三、“新鲜”景语对后世的影响

  1.坚定人格信仰的折射

  柳宗元山水诗文不仅是对六朝山水单纯描景的突破,他沉醉的是通过去发现这种被弃置的自然胜景来寄寓自己即使已被斗争排斥到千里外也不甘消沉的的人生态度:“苟守先圣之道,由大中以出,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正如他自己所说:“嘻笑之怒,甚于裂眦;长歌之哀,过于恸哭。”(《对贺者》)柳宗元用山水的自然美、用一种“新鲜”的景语来侧面反映自己被贬、志向难伸的苦闷和努力求解脱的苦衷。通过山水与贬斥现实的比照,曲折反映他的人生理想和对现实的批判。他对山水景色精工细致的描绘、对平淡生活中奇趣的追求、对冷峭淡泊意境的了然让他以“一、两首足矣”的作品傲然屹立于诗歌成就璀璨的唐代。他对于山水诗蕴涵身世之感的开拓之功,不仅为成为一代大家奠定了坚实基础,更提升山水诗歌新的境界,使其真正跻身仕子“言志”的途径之一。

  2.后世对其艺术的继承

  柳诗中那些表面看起来疏朗恬淡之作往往蕴含了强烈的激愤和不平,借助如“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二十年”这种表示时空的数量词的巧妙使用,可感受到诗人通过对个体生命的多层次咏叹、观照和把握来抒发由此形成的深沉敏感的悲伤意绪和强烈孤愤情怀。起作用的正是他结合自身遭遇成熟运用“新鲜”的景语来“陌生化”处理诗歌中的情景关系,他为读者呈现的不仅是单纯的形式精工,更能体会到景物与作者内心感受暗合的通达,在他“新鲜”却简洁细致的描绘下感受到他对山水“个性化”特征的捕捉。后世诗人也频繁从诗句中吸收精华,柳的“探搜之至”与晚唐之搜奇不谋而合。开启对柳诗歌艺术成就的大规模接受源自苏轼,他凭借自身诗坛领袖的地位对柳诗进行艺术升华,不仅在艺术意象(如榕叶、山峰等)和修辞手法对其进行借鉴和发扬;在艺术上源于柳又努力高于柳,从方法上给后人以启迪。而黄庭坚等也以自身创作经验扩大了柳诗艺术技巧的影响,陈衍也表示过二陈、姜白石、四灵等皆学韦柳。而具体对其诗句中艺术手法的脱化继承更加普遍。

  综上所述,柳宗元对弃置的山水景色和自己的生活遭遇糅合后把平淡写实转化为暗含深情的描写刻画,把荒野的景色通过艺术加工手法呈现文本的“陌生化”效果,创造出情感和物境融洽的意境形态,从而赋予山水诗文承载个人情志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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