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游天姥吟留别》

时间:2022-07-07 00:14:00 梦游天姥吟留别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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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梦游天姥吟留别》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中国文坛谜一样的人物,至今未弄明白他的家族、种族。出生于中亚碎叶城,成长于四川青莲乡,渡壮年于名山大川,亡于江南。如果说唐诗是白雪皑皑的高峰,李白便是凌霜傲雪的高峰征服者;如果说唐诗是波翻浪滚的海洋,李白便是战风斗浪的弄潮人;如果唐诗是姹紫嫣红的百花园,李白便是餐花品叶的撷英客。李白凭借其丰富的联想,奇特的想象,大胆的夸张,放荡不羁的豪情,以及如泉涌的才思,汪洋恣肆的诗情,登上了唐代诗歌圣殿的最高处,成为盛唐气象的形象代言人。李白用手中的笔抒发“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凌云壮志;畅谈“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辈岂是蓬蒿人”的人生自信;表达“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豪放洒脱。但是李白也有“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无奈和叹息,《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就表现了李白的失落、伤感、孤独、悲戚,直至对人生、对官场、对寻仙访道的绝望。

  李白二十岁出蜀,踏上了寻求功名利禄之路,但鄙视科举,幻想由布衣一跃而为公卿,为此可以说是使出浑身解数, “寻仙访道”是其中的一条路径,以寻仙访道成就名声;拜谒名人是一条路径,获得名人举荐;联姻高门是一条路径,希望通过裙带关系获得提携。李白曾拜谒诸多名人,但由于性格原因,不但未获举荐,还惹恼了一些当权人。李白二十七岁与许圉师的孙女结婚(许曾是丞相)不但没有达到自己靠裙带关系进入仕途的愿望,还被迫西游长安,拜谒、联姻两条路都未走通,只得“寻仙访道”以壮声名,李白与道士交游,到终南山隐居,幻想走终南捷径,(终南山的道士在李渊起兵时,曾在舆论和行动上给予支持,并且李唐王朝奉老子为祖先,对道士恩宠有加)曾到持盈法师(唐玄宗之妹玉真公主)别馆作客,得到持盈法师的赏识。

  742年(天宝元年)李白因“文辞秀逸”“名动京师”,玄宗“闻而悦之,召入宫掖”。终于实现了由布衣一跃而进入官场、进入宫廷的愿望。李白用“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表达进入官场的喜悦和即将施展雄心大略的畅快。李白被征召,一说是道士吴筠的举荐;一说是持盈法师的举荐,不管是两者中谁举荐,都是李白“寻仙访道”的结果。由此看,“寻仙访道”只是李白进身的阶梯;只是他走上官场的工具,

  经过“开元盛世”的唐玄宗,随着在位时间的增长,好道之心大盛,对老子追加封号,大修道观,还亲自导演了几出玄元皇帝降临的神话剧,他不再需要什么治国大道,他需要的是点缀升平的“新词”“佳句”,需要的是为自己享乐生活增添乐趣的文人。他欣赏的是李白的文才和谈玄论道,而非李白的什么治国大道。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距使李白的“待吾尽节报名主,然后相携卧白云”的理想成为一纸空文。

  如果说刚刚踏进宫廷时,李白还有一步登天的喜悦的话,那么随时间的流逝,他的政治理想、抱负一点点的落空,使失望逐渐代替喜悦,直至理想彻底破灭。一年多的宫廷生活使李白充分认识到了宫廷政治的黑暗与险恶、官场上的相互排挤与趋炎附势。由于权贵的排挤,(包括杨贵妃、高力士等)更由于自己的傲岸不群,李白在长安站不住脚了,被迫要求唐玄宗放他还山,天宝三年(645年)三月,唐玄宗赐金放还。

  李白出京后,面临政治理想破灭,治国大道无法施展的客观现实,他能做什么?仕途之路已断,对人世、对前途的感慨寄予何处?现实之中不能施展壮志,只能寄希望于虚幻飘渺的神仙世界。寻仙访道成了此时最好的精神安慰剂,他和杜甫、高适共游宋、梁寻仙访道。高适长安求宦,杜甫兜囊羞涩先后离去,使孤独的李白更想寻求精神的安慰,因此似乎对寻仙更痴迷,同年请天师高如贵为他举行授道录仪式,正式加入道教。据说受道录仪式在精神上和肉体上很折磨人,但李白坚韧地挺了过来。唐玄宗赐的金,除建了一座酒楼之外,其余的就用来炼丹,从这些看,李白的好道真是投入。但是李白究竟投入没投入进去。可以举晚年的诗为证,《月下独酌》“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在此诗中,金丹不如 蟹螯,蓬莱仙山不如糟丘,其结果不言自明。

  646年,李白大病一场,同年秋决意“暂向瀛洲访金阙”南游吴越,临行前作《梦游天姥吟留别》。“暂向瀛洲访金阕”瀛洲是海上三座著名仙山之一,金阕也是神仙居所。上仙山,访神仙,不正是向往神仙吗?所以这首诗被看作游仙诗,表达了他对神仙世界的向往。其实不然,道教讲究大则“长生不老,变化飞升”;小则“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诗人不但没有变化飞升,还大病一场,神仙也没有降临来救助他,让他免于病痛折磨,可见修道不起丝毫作用,可见神仙之虚无飘渺。即使是潜心奉道之人,这样的结果也只能使人放弃自己的信仰,认清神仙世界的虚幻。更何况,李白只是把寻仙访道作为政治工具和精神麻醉剂。

  透过《梦游天姥吟留别》中对神仙世界的描绘,不难看出李白对神仙世界的真正想法。“列阙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乱如麻。”多么震撼,霹雳山崩;多么光明,日月同辉;多么奢华,金银为台;多么壮观,仙之人兮列如麻。然诗人竟到此戛然止笔,为何寻仙访仙却见仙而退;为何思仙想仙却见仙无语。若是内心向往的,若是梦寐以求的,当愿望终于实现,该是何等兴奋,说不定会手舞之足蹈之,可诗人却在此时悄然离去,这就让人不得不思考是何种原因。

  “云之君”与“仙之人”都是神仙,为何出场有早有晚?看一看他们出场的所乘之物,“云之君”风为马,“仙之人”鸾回车。如果对照《西游记》中神仙的出场,如猪八戒出场:“不多时,一阵风来,真是个走石飞砂。”而太上老君则坐在青牛背上,足踏祥光。猪八戒只是低级神仙,天篷元帅,故驾风。太上老君是仅次于玉皇的大仙,故乘兽。可见神仙驾风乘兽也是分级分等。按此看来“云之君”与“仙之人”必是等级不同的神仙,就如同地上大官出游一样,先有差役鸣锣开道,后是大官坐骑。故有“云之君”“仙之人”出场先后之分。

  天上人间都一样,都有高低贵贱之分,晋代葛洪在《抱朴子》中宣扬:神仙不但存在,而且有等级之分,天地间仙人分为天仙、地仙、尸解仙,地仙、尸解仙都低于天仙。南朝陶弘景《真灵位业图》将神仙分为七个等级。虽然两人的分法不尽相同,但神仙之间也是等级森严,则是非常明确的。李白既然寄托感情于好道,就不可能不研究前人的著作,可以推知神仙有等级的观念是深入李白之心的。人世间的等级制度使李白不能展其鸿鹄之志,神界的等级制度难道就能使李白大展宏图吗?且“纷纷而来下”“列如麻”数目何等繁多,俗语“鸡多不下蛋,人多瞎捣乱”如此多的神仙自然也少不了排挤纷争。人世间的等级、排挤纷争使李白的政治理想破灭,神界的等级、排挤纷争难道不能使李白望而却步吗?难道不能使李白由对神界、对飞升的向往转化为失望吗?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既没有外来的惊扰,又没有异声的惊动,是什么使诗人魂悸?是什么让他动魄?是什么让他长叹?答案只有一个,只能是神仙世界。神仙世界等级森严使他长叹,神仙数量太多让他吃惊。我们可以推想李白的思想“费尽心力进入官场,落个赐金放还,费尽心力寻仙访道,结果天上人间都一样,即使进入了神仙世界,也可能因为某个原由,而被赶下界来。李白心里充满对神仙世界的畏惧,只能落下一声长叹。”正因为李白厌恶人世的烦扰纷争,厌恶神仙世界的等级森严,所以最终只能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用访名山来代替对人间富贵、对飞升成仙的追求。李白好寻仙访道如同叶公好龙一样,只是好那个名,而非是成仙飞升。叶公,真龙来时吓破胆;李白,真仙来时亦心惊。

  如何解释李白加入道教呢?李白在现实的理想破灭之后,必须寻找一个精神寄托。而寻仙访道是他人生三条路径中走得最成功的一条。他继续寻仙访道,可以看成是对过去辉煌的一种甜蜜回忆,是把寻仙访道看成是精神的麻醉剂,寻求精神解脱的工具。与他相似的人物,如魏晋时期的嵇康、向秀等,把对现实的不满寄予黄老之学、谈玄之风。既然有古人做榜样,李白是依葫芦画瓢就可以理解了。李白追求道家的“绝世独立”,追求“远离尘世”,不是对飞升成仙的向往。“暂向瀛洲访金阕”只是李白要寄情于山水的托词,而不是真的寄情于神仙。范传正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云:“公好神仙,非慕其清举,将以不可求之事求之,欲耗壮心遣余年也。”宋葛立方韵语阳秋谓白之赋游仙诗“岂非因贺季真有谪仙之目,而因为是以自信其说耶?抑身不用,郁郁不得志而思高举远引耶?”好道是李白进身的工具,也是他精神的麻醉剂。或许还是他迎合人们对他的“谪仙人”的称誉的手段,李白根本未沉溺于寻仙访道中,他对寻仙访道绝望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从李白的对待功名思想变化的规律也能印证他对待寻仙访道的态度。李白由对功名的渴求到对功名的绝望,再由绝望到渴求。未进官场时,冀求种种进身的办法,不惜低三下四地拜谒;不惜牺牲个人幸福联姻高门;不惜走后门拉关系。真正进入宫廷,又厌弃官场的排挤纷争,离开官场之后,不久再燃功名利禄之欲火。安史之乱中,永王起兵叛乱,李白应邀进入永王幕府,想借此一展其霸王智略,有《永王东巡歌》为证“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以谢安自比,谢安是东晋宰相,可见其渴望走上官场,心中对功名的渴望并没有因为一次失败而彻底死心,失望是暂时的。那么,他的求仙访道思想也必然经历这一过程。俗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矛盾的性格决定李白的矛盾行为。那么,他对寻仙访道有过动摇,甚至绝望很好理解。

  从光线的变化来解释李白对仙界的态度也能印证此观点。光线分析源于绘画,光线有正光、侧光、逆光等用光区别,也有强弱之分,使用不同的光线,可以反映作画者的不同心态。即使是普通人,对光线的感觉也很敏感,光线太强烈时,可能头晕眼花,引起不适感;光线太昏暗时,常常引发人的恐惧感,如俗语“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只有光线适中,才感觉到舒服。光线作用于人的感官会引发人心灵的不同反应;不同的心灵感应也可以用不同的光线来表示。如果光线明亮代表渴望,光线黑暗代表恐惧,就可以用光线明暗变化来解释诗人心理。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微茫”、“明灭”即光线时明时暗,光线时明时暗表明诗人心旌摇动,在两种不同的心理感应中徘徊。既有对神界的一丝渴望,又有对神界的恐惧。两种心理感应交替占据统治地位。

  “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月出镜湖,且能照出人影,非初十之后,月光不能如此,此时光线对比白昼应是朦胧,即明亮胜过黑暗,表明诗人应是渴望在慢慢征服恐惧。

  “半壁见海日”初日东升,光芒万丈,并且立足点是半山腰,观看初日应该无阻碍,应是光线明亮,表明诗人心中渴望战胜了恐惧。

  “迷花倚石忽已暝”“暝”即是光线暗,光线由明转暗,表明心中恐惧又在征服渴望。并且恐惧占了上风。

  “日月照耀金银台”日月同辉,光线亮到极点,表明渴望见到神仙的心理也发展到了顶峰。

  光线由时明时暗到朦胧,由朦胧到光明,由光明到黑暗,由黑暗到极明。总体来说光线变化规律是暗---明---暗-----极明,极明过后将是大暗,大暗即是大恐,大恐即是绝望。也即是物极必反,那么最终诗人的心情将是极度渴望到极度失望,也就是绝望。

  无论从诗人自己的生活历程,还是诗人描绘的场景,还是诗人思想变化规律,还是按光线与人的心理分析,诗人最终走向的只能是失望,本诗结尾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既是李白傲岸性格的真实流露,也是诗人对失望心情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