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井水散文
在我老屋的田埂往下,有一口老井,我是喝着这口井里的水长大的。
老屋,住过爸爸的六爷,七爷等,反正曾听祖母说过,老屋里住着六七个她的长辈,饭总是她一勺一勺舀进碗里,然后一个一个端给他们吃的。当然,这么一大家子人洗衣,做饭用的水都是来源于那口井。很多年已经不喝井水了,每当水龙头一打开接到的是带有含氯消毒剂的自来水时,就会想起那口老井里水的香甜,也只有在梦中,还能喝上那口老井里的水,梦醒时分,嘴里还留有一股幽香。
今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去看望了那口被埋进尘土里的老井。这口老井住在一个不大的小窑洞里,想必当初挖井的时候是怕风吹雨淋弄脏了井水吧。祖母曾经说过,挖这口井的时候,是专门请的挖井人挖了一两个月才完成的。那时候挖井,没有如今的先进机器,只能靠人工,而井口很小,又只能容一个人向下行进。挖井的人在洞子里每挖一锨土,都得装在桶里让上面的人用绳子吊在外面,而且井口很黑,没有电灯来帮忙,挖井的人只能点一盏煤油灯,放进玻璃罩内。由于越往下,井里容纳的空气就会变少,灯光微弱不说,挖井的人也会胸闷气短,所以每前进一段距离就会上到井面歇息半天。因为挖井很辛苦,所以祖母必须用好饭来招待,其实,那时的饭,不过是能吃上一碗白面面条就很不错了,这一切当然都是来自于祖母的口中。
现在这口老井住过的窑洞还没有坍塌,窑洞壁上放置搅水用具的小凹洞也在,固定搅水用的那根木轴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儿,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因为搅水所用的辘轳是用一根很粗很圆的.树根刨制而成的圆柱体,圆柱体的里面套有一个空心圆柱,它刚好可以套在用来固定的木轴上,为了搅水利索,通常会在木轴与辘轳之间放上一些润滑油的,所以在井窑的壁上挖个小窑,就是搁置这些零碎的。润滑油在那个时代可是很新奇的东西,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于是,就用筷子醮些清油来代替。辘轳的外围绕满了去井下的绳子,绳子一端紧连着辘轳,另一端用铁勾固定好木桶,随着绳子沿着辘轳中轴上下移动,一桶水就在手把的作用下从地下来到地面。
如今,这口老井的井口已被尘土深深掩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小窑洞里面堆了一些土,喝过这口井水的人大都已经走失了,唯有我们才是这口老井曾经存在过的最好见证。窑门口已被疯狂的野草挤满,如同我的思念一样郁郁葱葱,蓬勃蔓延。把茂盛的草丛撕开一条缝,也如同打开了我记忆的阀门,看见了老井,就如同看见了那些有井的岁月。
那口老井由于住在老屋下边一块田地的靠山堐边,因此,要想前去搅水,得从院子里出发,向北走二百来米,然后再下一个坡,方可来到老井的小家。小时候,搅水基本放在周末或者我们下午放学回家,搅水前,母亲早就把瓮底弄得干净发光,父亲则会扛上辘轳,我们姐妹抬上水桶,轰轰烈烈的前去搅水,父亲一个人从井下往井上搅水,我们姐妹几人换着往上抬,不弄满三大缸是不会罢休的。我们抬累了,父亲就会拿上扁担为我们敲几颗甜杏下来犒劳,当然,这只有夏季才可以享受的到,因为老井的旁边那条路上不知被谁早搬满了杏树,直到现在,那些杏树年年守在老井的旁边,依旧开花结果。我有机会也在夏天去看望它们,虽则在物质丰富的现在,杏不是什么上品,但它可是那些年代里的美味佳肴。我嘴里尝着杏的酸甜,脑子里却回旋着那些温馨的老时光。
这口老井,走着走着,怎么也就老了,刚开始,搅上来的水清澈香甜,可不知过了五六年之后,搅上来的水中泛着泥沙。于是,父亲又请来了挖井师傅,下去淘沙,沙子是少了,水也似乎变清了,我们又恢复了搅水吃的日子。如果井里没水,我们会去六七里外的山沟里抬水,抬一桶水,怎么都得两小时,即使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动身,一大早上也不过抬回两桶水,只够一大家人一天吃饭用,所以这口老井那时就是家中最大也最奢侈的宝贝,以至于没水或水少时,祖母都会踮着小脚对着井神烧香磕头。
不管祖母多么虔诚,也不管我们如何清理挽救,井水还是慢慢地枯竭了,就如同一位沧桑的老人,在流干最后一滴汗水的时候,正式宣告自己将要离去。至此,井底里塞满了泥沙,再无一点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地方,老井也在我们的冷落中慢慢落下了帷幕,退出了我们的生活。
老井的水是枯了,但我们村的自来水又流过来了,它是用机器从我们抬水的山沟中抽到大水池里的,当我们去水池换那一分钱两桶水的时候,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当自来水源源不断地走向每家每户水缸里的时候,也正是老井在孤独中老去的时候。
老井的井口曾经加了一层铁盖,上面还有一把大锁,不是防止井水被偷,而是怕谁家的小孩不小心或谁家的媳妇一时想不开,误入井底。由于自来水的引入,老井彻底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后来,父亲说,这口老井该封起来了,还是担心有人一不小心掉进去,于是,我们从别的地方取土,连同那块铁井盖一同埋在了小土堆之下,至此,老井这一生已经走尽,走得无影无踪,走得只剩下一些吃过井水的人的甜蜜回忆。
老井走了,喝老井里的水的我们还在,若干年以后,又有谁还能知道井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只是留下了一个像形汉字而已。如同有些随社会的进步而被淘汰的老物件一样,只能留给一代人的甜蜜回忆,最终也会走进历史,但在某一时期发挥出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
老井尘封于泥土之下,老井尘封于历史的角落,但老井里的水早已溶于一些人的血液之中,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沿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血脉,缓缓流淌,永不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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