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岁月的经典散文
说起窑洞,人们印象里肯定能想起战争年代的南泥湾,一排排窑洞前面一辆辆竞赛的纺车,那种沙场秋点兵的壮阔让人难忘。老一辈革命家在延安的旧居,也是以窑洞为主。现在的延大,最为瞩目的建筑,也许还是那一层层一排排整齐且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窑洞。所以,说起窑洞,几乎都和陕北有关。其实,在我们老家——渭北高原(这也和陕北一样属于黄土高原地貌),窑洞也曾经是人们主要的民居,而且窑洞的形式比陕北还多一些,比如地坑子,半明半暗的窑洞庄子。
在我将近五十岁的人生历程中,有超过三十年就是在窑洞里居住生活的。想起那些过往的日子,窑洞生活的点点滴滴都会铭刻在心。艰难心酸,困苦忧愁,甚至屈辱绝望,五味杂陈。当然,过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这是老辈人说的,其中的温暖亲切,淳朴厚重也一样令人难忘。
我们的村子,静静地卧在塬边上的一处断面上,坐北偏东,面南偏西,村子背后是一马平川的黄土塬,前面是两条交错的深沟。一天到晚,太阳升起降落,都会照着小小的村子,似乎是老天爷格外垂青,那么温柔地呵护着。老辈人讲起来,满眼的喜欢,说我们的老祖宗选的这一块风水宝地真是绝了。村子后背踏实,前面沟里有泉水小何,向更远处,还可以望见百里之外的起伏山峦,那是有名的永寿梁。
依着高低曲折的地势,村子里的窑洞自然形成了四个层次,我们形象地称之为架板庄子。最初的时候,我家住在第一层的窑洞里,那是靠近中间的一孔大窑,有很宽敞的院子,门外是一条街道,下面就是第二层窑洞,门外侧面,有一处一亩地左右的小池塘,夏天雨水蓄满了,村里的女人们平时洗衣服就在这里。池塘周边,长着一圈高大的杨树,那是一种叶片很圆很小的杨树,土著的树种,树下有茂密的长长的冰草,树根也凸出地面,小时候在这里玩,常常用小棍子捅出树洞里的小蚂蚁。夏天的午后,闲下来的人们就会聚在池塘边拉家常,女人们做针线活,一帮小孩子绕着池塘边跑来跑去,或者用枝条抽打着池塘里的水,或者用破瓦片抛向水面,看谁的瓦片滑过水面最远,大一些可以爬树的孩子就去使劲傻叫的捉知了,这些都是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也不担心掉进水里,池塘很浅,下雨以后,池塘边上,我们快乐的玩着泥巴,有时候也抓着青蛙,看它在地上蹦蹦跳跳,我们也学着跳着跑着,或者翻过它的身子,看他四脚朝天腿脚乱蹬的样子。
我就是出生在门前有个小池塘的窑洞里的,记忆定格在四岁左右。爷爷去世早,我的父亲七岁的时候他就因病撒手人寰。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奶奶还健在世,顽皮的我,很多时候跟着小脚的奶奶,父母都去生产队劳动。吃过饭了,奶奶搬来一把小凳子,让我坐在上面,给我梳辫子,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母亲奶奶常常把我打扮成女孩的样子,我也乐意让她们那样摆弄。辫子梳好了,奶奶会左看右看,然后笑起来,嘴里一遍遍说着我娃真乖真俊啊!看着奶奶一脸早春朝阳般的笑容,我也傻乎乎跟着乐了,只是她梳辫子扎的红头绳很紧,勒得我头皮有点疼很不舒服,有时候就趁她不注意自己悄悄解掉红头绳,这样那根冲天小辫子散开了,头发肯定是开了花的样子,跑起来一颠一颠,这时候的奶奶就会用手掌在我屁股上拍一下,看我委屈的样子,又会笑起来。至今我不知道,那一孔窑洞里,我们一家四口三代人,是如何生活的。
奶奶应该是在我五岁那年去世的,我的小名红儿就是她给我起的。奶奶走了,没人照看我的时候,父母还要上工,每一天,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工的,醒来了,自己的腰里绑着一根布条搓成的绳子,一头系在土炕角落的一根木撅上,我最多只能爬到炕沿。醒来的我一看母亲不在,奶奶也不见,黑乎乎的窑里面就我一个人,那种孤独和恐惧应该无法言说,于是就常常大哭,有时候自己打开窗户,爬上窗台,哭声惊动了邻居,就会有人来解开我腰间的绳子,把我抱出去带着我玩。现在记得清楚的一个是我的干娘,那时候四十多岁,因病不能参加劳动就在家里,还有一位白头发的奶奶,她是一位最终活到九十八去年才去世的老人。
后来家里搬到第三层的窑洞里,那是一处院子更大的地方,我清楚地记得,搬家的时候,我就来来回回抱着那个小木凳跟在搬家的大人后面跑着,大概是因为这木凳我坐过,奶奶坐过,更多时候是奶奶抱着我坐过。我本能的把这个当成对奶奶的念想了。这个院子正面有两孔窑洞,一大一小,面对窑洞,右边的大一些,左边的小一点,左侧庄面子上,更小的很浅的窑洞,是我们家的厨房。在大窑里面,我们一家生活了十年多,我的三个小妹,就是出生在这孔大窑里(准确说,应该是四个妹妹,第二个妹妹出生不久因病夭折,大概不到一个月),木质的门没有上油漆。进门是一面五通大土炕,土炕前面摆放着一张老式的黑色柜子,柜子的面子是红底子,上面描画着花花草草。往里走,一张纯木颜色的面柜,摆在离土炕大概一米远的地方。往后是放粮食的麦秸秆编织的粮囤,对面是两口大缸,里面也放粮食,大缸上面有黑色的两个陶瓮,放面粉的。大窑有点深,最里面曾经养过大牲口,包产到户以后,我家先后养过两头牛两头驴。真的不敢想象,那样的一孔大窑里面,一家六口人,还有牛驴大牲口,我记得给大牲口割来的草有时候也堆在窑里面,牲口圈,摆放铡刀还要铡草,那样生活着该是多么局促。
这孔窑洞,见证着我们兄妹四个的成长,更见证着苦难岁月里我们一家六口人的艰难生活。我在这孔窑洞里,学会了烧土炕,学会了照顾妹妹,学会了做家务,比如扫地抹柜盖,也在这孔窑洞闯过大祸。有一年冬天,烧完炕,我点着蜡烛给哭闹不止的妹妹找吃的,翻开柜盖,头伸进柜子翻找,不小心蜡烛掉进去,差点引起一场大火,多亏收工的母亲回来及时,端着水扑灭了火苗。而我吓得大哭。还有一次,我和几个同伴玩,有个小伙伴领来他家的狗,我大方的把母亲早上蒸的馍拿出来给他们吃,也给他们的狗吃,还把父母登记工分的本子找出来玩,用剪刀剪花样子,为的就是要那个小孩教我认识墙上一幅画的字,那是一张毛主席坐在桌前写文章的年画。结果我认的字全是错的,一锅子馍馍被吃个精光,更惨的是父母大半年劳动的凭证被毁了,真是造孽,我记得那时父亲回家知道真相后第一次打我,笤帚把雨点般落在我的头上身上屁股上,我的手麻木了,肩膀灼疼了,屁股好几天不敢坐下,腿上满是青一道红一道的伤痕,现在想想,我那么混账也是真该打。后来母亲求爷爷告奶奶找生产队长说明情况,让会计查了底册才找回一部分工分,那年年终决算比往年少分了不少粮食,这些都是我的过错,在那些困难的日子,工分就意味着一家人的命根子,那是分粮食的依据啊!
左边的小窑洞,几乎是半孔窑洞,因为窑背在上一层人家的院子里,那家人院子里低一些,就挖了一口排水的井,夏天雨水多了,水就渗进来,窑后面就坍塌了,那家人的水就排进窑里来。为这事,找了人家好多次,还去队里找干部调解,都没能彻底解决,我长大了一些曾经和主人为此干过几次架。最终也没让人家填掉那口井。早些时候,这孔窑洞放着柴禾,中间盘着石磨,一家人喝的玉米粥,吃的高粱麦子糜子面,就是靠着这石磨磨出来的,父母推过石磨,长大了的我也推过,石磨很重,推起来很费劲,一圈一圈转着,累的人头昏眼花晕晕乎乎,加上平时吃不饱没力气,所以推石磨几乎于我是一种噩梦般的经历。
就是这般孔窑洞,后来经过我的舅舅稍微改造修缮,曾经作了我的婚房。我的一双儿女就出生在这里,一直长到上初中才离开。这口窑洞,因为比右边的大窑洞低一些,窑背就显得很薄。窑背之上,是村子里一条要道,上工的人去地里要经过,架子车四轮拖拉机甚至大汽车也经过这里。结婚以后,我和妻子一双儿女四口人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每一年夏天是我最难熬的日子,尤其下雨的时候,我虽人在学校里,心却一直在操心家里,窑洞后面会不会有水流下来,我时刻担心着他们母子三个的安全。有一年雨特别多,半夜里雨越下越大,我不放心就冒雨赶回去,结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窑洞里进水了。我一身泥水进门的时候,灯亮着,母亲和妻子用脸盆淘流进的水,浑浊的水面飘着大小不一的鞋子甚至衣服,我的一双儿女却呼呼大睡,一时间,那种惭愧痛苦让我泪流满面。我让母亲把孩子抱到他们住的大窑里,我和妻子继续收拾,忙活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候,雨停了,才把心放下。还有麦子收割以后,碾场的小四轮拖着一根大碌碡从窑背上上来下去,也是最为担心的,在窑里面,你可以清晰地听到轰隆隆的碌碡和地面撞击的声音,如同打雷,窑里有时候会有微微的颤动。我担心着薄薄的窑背承受卟了这样的重压,会在一阵轰隆声里塌了。十几年过去,虽然担心着,但是我家的这一孔半窑洞几乎没发生过任何问题。虽然窑背薄一些,但是因为是路面,人来车往很瓷实,几乎不会积水,水流过,会有冲刷出来的水渠,天晴的时候,我会赶紧找架子车拉土填结实。
这半孔窑洞,承载了很多,有儿女们的快乐欢笑和成长。他们从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跚跚学步,到蒙蒙学童小小少年,这只窑洞刻录着他们的欢声笑语,经过那次惊险,每到下雨,我几乎都会回来,在多少的夜晚陪着他们,九十年代初,《渴望》热播的时候,我们一家在这窑洞里看完了这部电视剧,我的不到两岁的女儿学会了剧中的所有插曲。我的儿子在三年级的作文,《我家有一张床》里写到,我家没床,我们四口人在土炕上睡觉的句子让我难过。我和妻子,在这窑洞里幸福过欣慰过,争吵过抱怨过,也痛苦过忧伤过。但是我们一直挺过来了。我常常想起结婚时候我拟的一副对联——半孔窑洞筑爱巢,一双新人结良缘,寒碜心酸悲欣交集。
两只窑洞,最让我欣慰的是,都曾经贴满了大红的奖状。大窑洞里,是我小学初中八年多所获得的三十多张奖状,贴满了窑洞里进门两侧的墙面,那是我唯一可以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赢得尊重和荣耀的依据,记录着我坎坎坷坷的成长史。小的半孔窑洞,也一样贴满了我的一双儿女小学六年和我的数量几乎相等的三好学生的奖状。这些,是一孔半窑洞最靓丽的风景,也是我们一家人的荣耀。
有很长时间,我对搬家的事情很是疑惑,看到父母亲天天那么辛苦,也不敢多问,直到最后搬家离开窑洞的时候,母亲才告诉我,那年奶奶去世,家里没钱埋葬,就把那第一层的好窑洞卖给别人安葬奶奶。其实那一排还有地下这一排窑洞以及窑洞前面的土地,曾经都属于我们家,解放初被分了。当然被分了的还有郑家穴十多亩好地。下面这三层的一孔半窑洞,大窑里面曾经存放着奶奶的棺木,结果被人偷走,老实巴交的父亲也不敢声张。偷奶奶棺木的人,就是那个曾经照顾过我活了九十八岁的老奶奶的大儿子,他们弟兄四个,村子里面势力很大,所以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而母亲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后来她说,人在做天在看,会遭报应的。也许的确如此,这个后来做了县城机械厂的工人贼,不到四十岁,大儿子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病死了,三年后,不到五十岁的`他的看护错村子林场果园的以吝啬出名的父亲一命呜呼,而他在即将退休的那一年,和自己的亲兄弟发生争斗,被他侄子失手打成重伤,一星期后毙命。而他慈祥善良的母亲,却活到了近百岁在尽享了五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后仙逝。老天以特殊的方式为我们洗刷了耻辱,母亲一直这样说,我竟然也相信了。从此我也解开了心里的另一个疑团,上小学填写成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回来问父亲,他说了五个字——小土地出租,但是我很不明白,记不准确,大体的音记住了,给老师一说,他就写好了。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般学生都是贫农中农富农,有三两个是地主。人家成分都是两个字,我家怎么就这么麻烦,五个字,村子里没有第二个,我感觉低人一等,好多年不敢说,也抬不起头来。也是这次母亲的解释我才明白,这个成分是处于地主和富农之间的成分,爷爷奶奶手里,有二三十亩地可以出租,够不上地主,却比富农要高一些。所以才有郑家穴的十多亩好地入社充公,去世的奶奶就埋葬在那里。所以架板庄子上的第一层和第三层那么多窑洞都曾经是我们家的。于是我也释然,爷爷奶奶也曾经精彩过。
如今,离开窑洞近二十年,几乎被废弃的窑洞依然站立在那里,像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助的伫立在风雨飘摇的暮年里。然而,每年寒暑假,我回老家,都要去看看曾经生活过的窑洞。站在荒废已久的窑洞前,过往的日子一幕幕闪现眼前,进入窑洞,曾经的生活不断闪现复活。旧报纸糊起来的炕帏依稀可辨,土炕没了而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在,儿子用稚嫩的毛笔写下的忍字似乎提醒着我,曾经喂养过牛驴的石槽靠在窑的最里面。一切的一切,让往事清晰起来,我的眼里慢慢湿润,亲切温馨厚重温暖的日子复活了,整日里忙碌的母亲的身影,背着一捆饲草的父亲蹒跚的背影,蹦蹦跳跳顽皮可爱的小妹们,步履沉重的那头毛色鲜亮的牛儿,一起走来。
每次离开这里,我都会频频回头,眼里满是泪水,窑洞和窑洞里的日子都那么远去了。剩下的是两只浑浊空洞的眼睛一样的窑洞了,像衰老的躯壳,虽然孱弱不堪,依旧挺立。那是我的父母的写照么,是他们日渐沧桑的表情么。我深深地鞠躬,然后离开,心里默念着,我还会回来看你,你在,我都会回来,你不在,我也回来,直到我老去!
哦,我的窑洞,感谢生命里有你,我感谢上苍的赐予,让我在你的呵护里成长。哦,我的窑洞岁月,记忆里永远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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