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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泰的雪散文
我不敢凝视春天的克兰河,只有在深夜聆听你的歌唱。
我曾经问你,克兰河还在流淌吗?
你说,这几天开河了,气势很澎湃……
我知道,克兰河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对于河流——我知道的不多;克兰河却逊色于黄河长江,也没有海洋的蔚蓝和波澜壮阔;它只是阿勒泰城区的一条季节性河流。
生命中一切都可以遗忘,包括青春和爱情,但怎能忘却——春天里的克兰河,两岸绽放的野花;午夜里金山脚下那怡人羞涩的月色,映在军营里熟睡的士兵身上;那些鼾声并不能扰乱春夜的寂静,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是站岗巡逻的士兵与星辰的相伴。
是啊!你轻轻地说。
当我刻意从屋里向外眺望,你醒着的眼睛也向那里巡视。
我知道这弥漫的语境,他的蕴含。
飘逸着花絮的棵榆,树下曾有着刻骨的记忆。
春天,河边的柳绿了,映着你清纯的脸庞,初春的克兰河、浪花在阳光下追逐着你的眼帘;恍惚中在袅袅升腾着阳光下、桀骜的克兰河没有波光魅影,瞬息的波澜,已蒙蒙在破碎和撕裂的痕迹中。
我知道,那一夜聆听着孤独,克兰河苏醒的瞬息,多少流觞在冬日不能传递释怀,阳光撬开冰雪的虎口,飞溅出克兰河春天的咏叹,万物都在倾听;感悟着远古和今天、斯人和英雄的对弈互动;悠长的月光中游移的鹿群人,影影绰绰中窗外洒满着惆怅。
夜深深、我却醒着,群山依旧昏睡。
我静不下心来,想勾勒我们曾经的爱情故事,追忆消逝的点点滴滴;那些意境触摸出忧伤,遮住了眸子,却不见泪水;雨停了,窗外的白桦树鞠着春天的礼节,哗哗作响,如战士前进的脚步声。
流淌在军营四野的河流,听得到欢快的流速,浅浅微婉……扑朔迷离的映像,汇成一池残荷涌动着。我幻化出你从画中走来,叩响了我的柴门,虚掩的痕迹被月光抹去,夜的面纱撕碎了。
我醒着,感悟到月光在深度地触摸大地河流,又顾及到遥远的群山,尽管萌萌,那些清柔温馨;我醒着,也感觉到,其实在梦里,那份憧憬比诗画臻美……我的牵绊,雪山知道;我的思念与窗外那条小溪说过;我的忧伤,源于对克兰河的思念和生活在军营里的兄弟……为什么人们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热土有深深的眷恋。
我来过,阿勒泰。
我来过,克兰河。
春天了,我问过克兰河:“你会不会来?”
今天,我看到了,你从高山一路奔腾而来,那蜿蜒曲折的回旋中,舞着涟漪轻灵。葱茏的山脉披着绿衣,我轻轻地触摸你柔软的肌体;丝丝惬意微寒、浸透了心底。我等不到金秋时节,那红托举着出的金黄,漫山遍野地燃烧;此时你不再流淌,沉浸在泥土中。我看见那些桦木林参天地攀比,这里没有胡杨的身影,金山的顶部依旧冰封着;云彩被捆绑了翅膀不能起飞。
远眺错落的村子袅袅依然挺立,在对接一个邂逅,隐秘在树丛中的坟丘圆形的顶部,没有鲜花没有祭奠的残迹,我知道你流经的范围短暂而瞬息,你的隐遁我在雪山看见,我在那片白桦林看见。看你坚毅的身影流淌的地域,在春天又繁花似锦;我会在十月来,或许你改变了身姿,我期盼你是第一个抵达的……
初春的风还是凄冷的,没有一丝惬意。
军营里的夹竹桃开得很嫣,在这荒凉的地域,红也是战士的挚爱,绿也战士的欣慰,白天,我看到他们用克兰河的浇灌它们,夜里那些橄榄绿的身影,与这个树丛一样攒动着,矫健亦匆匆……
我想,夜幕和明月是不能藏匿任何谜语的,包括这些青春萌萌的战士;月光下树荫中,你翻着手机像册,他倾情地盈满泪花,定格在那个江南妹子的眼里,你眸子间湿润了浅浅的笑意,掩饰了短暂的思念;这一切,都被游移的月光暴露无遗。
军营的生活简约枯燥,只有河流和星空伴着你和战士们,战士们一批批走了,你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六年;我不想把岁月换为分分秒秒,对于你,这是一件很的残酷的事。而岁月在你的眼里,即短暂又很漫长。
我看到你宿舍墙上斜挂的吉他,我曾经也有过与这一模一样的红棉吉他。
那是知青插队时,我用一年的劳动,五十元人民币买的;插队的三年,或喜或忧、即使颓废到极致,轻轻地拨动出深沉的弦,一切都流逝了。我知道这十六年,除了“雄狮”伴着你,还有吉他,唯一的聆听者就是“雄狮”。我记得你写给我的信里说,我在梦里给你弹着竖琴,那曲不朽的金山银水。我没有回信,此时看见那只脱了漆的吉他,我眼睛湿润了。
十六年来,你没有绵绵絮语,即使在花前月下——你和战士们也紧握钢枪,目光深邃在远方。
在军营的日子,我问过你和战士,你们在业余生活中做什么?
你淡淡地说,去过戈壁,去河畔钓鱼。
我看见过你捡回的石头,你打磨的印痕仍在;你作为礼物送给我的,是你自己用隔壁玉髓做的,你刻意嘱咐说,手镯是给嫂子的,把吊坠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看见过你发过来的图片,你两只手上各提有五斤多的鲤鱼,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微笑。我看到你屋子里的窗台上,富贵竹很青翠,瓶底长着绵密的根须,你说是你姐姐从老家带来的,有八年了;窗外是绽放的海棠花和杏树花,一簇簇艳红,一树树浅粉,翠绿的叶片上披着露珠。
前几天,你告诉我:阿勒泰下雪了,还发来有给“雄狮”雪浴的图片。
还有,你诉说着相思,说是新兵已结束了魔鬼式的训练、还有晋升和述职;你嘱咐我多写一些士兵的故事。
铃声响了,你说有新的任务,就中断了信息……
后来你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是一次突发的巡视。
是在救助被大雪封堵在远处的哈萨克族牧民,他们的情况很危急;你与战士们用铁锹打通了道路,把急需的物质送去,牧民和他们的牲畜安全了,你和你的战士们却冻伤了,在脸上、手上、脚上,留下了褐色的疤痕,至今在身体的每一处都是酸痛。
雪,对于南国来说,是一道罕见的风景;对于阿勒泰来说,从十月末到次年的四月,漫山遍野都被雪覆盖着,而你和战士们无暇欣赏这西北之雪的魅力,而是在经受雪的磨砺。
在冬天寂寞的长夜里,或许在夜晚能看到远方戈壁的清辉,苍茫中炯炯闪烁变幻的极光;是的,你曾经与我说过,在阿勒泰关于极光,雪狼,还有一些与雪一样颜色的动物。
前几天,你让我给你的诗书写、再装裱一下,你想挂在宿舍的墙壁上。
我凝视着“军魂浩存,戎马边陲,长城巍峨,英雄无悔。”
这洞穿心灵的诗句,它已不是简单的边塞诗,是你用十六年的时间,包括你用最美好的青春谱写的,我知道这些诗句的沉重。
我想说,你和你的战士们已无愧于这个时代,是这个时代愧疚与你和你的战士们,包括你们的青春和爱情。
阿勒泰,克兰河,白桦林,军营北坡的金山;尽管阿勒泰是渺小的,没有的群山万壑簇拥,历史上也只是屯兵栖息的边城。或许在四季变幻着,你不知道这些战士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忧伤苦恼;他们也需要亲情和友情,更需要有暖暖柔柔的爱情。
而我在日常的生活里对于他们,知道的甚少;在军营的日子里,我看到你和你的战友的分别,我曾感动于那些场景。
告别的那个夜晚,战士们抱在一起啜泣着,呜咽着,到极致地嚎啕大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知道这心灵的撼动之疼;为那朝夕相伴战友,为形影不离的爱犬,看到这些画面,致使我无法再写下去…….
飘雪了,阿勒泰沉浸在一片白色世界中;克兰河不羁的身躯,也被覆盖着,不再躁动。
远山迷茫,白桦肃穆,笔直地站立成行,英姿不减地坚守脚下的土地;如士兵一样高昂着头颅,拭目以待。我知道那是深情和眷恋,在焦距锁定的瞬息,却锁不住你十几年的眷恋,包括你的士兵,那条退役衰老的军犬“雄狮”;你说他们都是你的战友,我知道战友也包含着你的“雄狮”,你说它立过战功,一等功两次;你带我去克兰河,十六年来,它留下你多少徘徊的倒影,已无从考证。包括你喜欢的第一个女人,来军营看过你后,就不辞而别;另一个与你有婚约的女人,抛下幼小的孩子与另一个男人私奔。
这一切,你都以宽容的情怀释解了。谁知道,你的另一面,只有克兰河知道,你的悲痛和泪水,都留在了午夜的克兰河畔;也只有克兰河知道,你的情感世界的另一面,也有脆弱和潸然的一面。
我想阿勒泰,如果没有冬天的飘雪,哪有春天里克兰河澎湃汹涌的咏叹?雪是河流的恋人,它们都将预期在春天抵达。
我写这些文字,是由他拍摄的许多阿勒泰照片辅助的,(尾声中的图片)是我曾经采访过的阿勒泰一个边防武警部队的团长;旁边站立着的就是“雄狮”,它立过功的、现已退役。
我去时,团长说“雄狮”已经16岁了,相当于人到了耄耋之年。
关于“雄狮”,这里没有太多的笔墨给它,我只有从它衰老的眸光里,读出它对于军营和主人的眷恋。
我文字里的主人公,其魅力不在其俊朗的外貌;一个38岁的军人,微秃的头发中几多白发;只有从瘦巧的身躯里感知,他残留的青春和坚毅个性,虽已沧桑到极致,但更显其成熟和厚重。这就是当代的军人,已不再有青春的面孔,刚毅也沉寂成疤痕;这是边关严酷的长风蹂躏?还是岁月无情的刻蚀?都不重要了。
或许,这是岁月的馈赠,给今天这些戎马生涯的军人脸上烙上的徽痣,正是这些徽痣组成的图腾,在保卫和捍卫者祖国的疆土和民族的尊严。在他们身上不但不缺铮铮铁骨,还有阿勒泰特殊环境,刻意晕染出的粗犷性格。
过去,在诗歌里电影的画面中,人们知道的阿勒泰和喀纳斯,是美仑美奂的惊艳;那些西域歌声和风光,令游人一次次叫绝惊叹。每个从新疆回来的人们,都带着他们掏集的什物,就是一块胡杨根雕,一只彩陶也是生命的记忆。
在这里,人们或许记得那些历经千年依旧鲜亮的丝绸,去探索过去或更遥远的西域风土人情,能够吟颂一些古边塞诗;知道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
而今天,这些坐落在边关角落的军营,在苍凉和寂静中坚守的军人,他们是平凡的;这些平凡军人,才是今天最可爱的人——因为他们有一颗美的心灵……
书写完他的诗句,看宣纸上墨色的痕迹,那些诗句的寓意我一直思考,有一种不能抵达的境地,因我没有他那些深沉的经历和磨砺,就不能准确地诠释。
一天,我把裱好的那幅(写着他诗句的)字发了照片给他看,很久,他没有给我信息。
几天后,他沉重地告诉我,“雄狮”走了……
他说:我没告诉你,“雄狮”走了。
走了?
我又疑惑地问:“雄狮”是自然死亡吗?
他说,等等……
一会他说:网络不好。
约有十几分钟有信息了。
他说:雄狮一夜之间离家出走了,我寻找了它三天三夜,没有找到。
我感觉到。这些文字是在哽咽中打出来的,带着泪水……
接下来,又是沉默……
沉默后他又说:我分析,它死了。
接着他说:因为狗不死在主人身边和家里,这是狗的天性,它不想让主人伤心……
我说:对于“雄狮”,我知之甚少,有时间你说说它的故事,我写一写它。
我转换了话题说:克兰河涨水了吗?
他说:是啊!很壮观的。
那一年,我去阿勒泰是五月,正赶上金山上的雪融化,汹涌澎湃的雪水,穿越山谷和森林,一路涌来,整个小城的人们,都能听到河流呼啸的声音。
克兰河,一条季节性的河流;在冬天就隐去了它的野性,被冰雪覆盖着。
是啊!阿勒泰的雪,在冬天很美,是一道屏障、也是一道风景;春天的阿勒泰更美,也很壮观。因为这些雪的精灵苏醒了,又以另一种形态,在克兰河演绎着春天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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