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老院老事散文

时间:2020-09-01 12:16:00 散文 我要投稿

老房老院老事散文

  有些事适合收藏,有些人适合怀念。而老房子,如同活着的人,匿着温暖,奢侈在岁月里。

老房老院老事散文

  小时候父亲家的老房子在街坊间算得上气派。一溜排八大间,黛青的砖墙,翘角的檐,素朴到极致,却不露声色的透些冷傲。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从院门到正屋足有十几米长,宽敞通达。院子正中青砖铺地。两边花草四季氤郁,各有个性,却是融洽怡和。整个布局酷似北方的四合院。唯一不同的是,北方的四合院四面都是房,而我家的老房子除正北是一溜排高大的瓦房,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是院墙。

  院墙足有两米高。正南的中间开了一扇木门,檀褐色的木门稍一碰触,便吱吱嘎嘎地呻吟。门上的油漆斑痕累累,些许幽暗的光泽,仿佛潮湿着回望的意念。老院墙极其老素,砖缝里的泥沙寂寂的裸露在外面。陪伴它的唯有春天时,墙根下那野生的几簇开着哑紫的马兰花。

  母亲特别钟意马兰,不仅因它味凉,清热解毒之功效,亦因其顽强的生命力。只要你愿意,挖一些马兰的根,由你种在盆里瓦里,家前檐下,它便没心没肺的蓬勃了。母亲常常带一些宠爱的语气称它为野孩子。春风得意时,墙边一丛丛马兰便精神的有些撩人。几场春雨一过,便近清明,马兰越发嫩绿。母亲便拿个小剪刀剪了满满一小篮马兰头,回家洗净,放在开水里焯一下,捞起切成碎末状,滴上香油,味精.盐和白糖。那清香便溢得招摇。

  四月的江南人家,凉拌马兰是断然不可缺少的佳肴。特别是喝一口稀饭,夹一筷马兰,那种清凉甘甜里夹裹着的清香,让你没齿难忘。长大后再吃马兰,仿佛咀嚼着童年的味道,不惊不乍在心里流淌。马兰一直吃到五月,叶子渐渐发毛,然后不急不慢探出一些小花朵。马兰便从饭桌上悄然消失。

  不知道从哪天起,密密匝匝的爬山虎突然绿了眼眸,把本就不喜争欢的马兰遮了个严实。先是一两条枝蔓悄悄向上,渐渐的便嚣张起来,霎眼间便替代了老墙。朝暮或是晴雨时,那浩荡的.绿,绿得越发惊心动魄。却又紧附着院墙,像失了魂似的。一些藤蔓攀过墙门,霸道地探进院子偷窥。突然有些怀念老墙,在眼里完全看不到它的模样之后。

  父亲喜欢花草,靠南墙用枯竹搭了一米高的架子,花里胡哨的布带缠了一道又一道。父亲细心地翻土,浇水。把浸泡过的黄豆植入泥土育肥。没多久,喇叭花,牵牛花,五角星花争先恐后爬满竹架,又从架子绕过一路蜿蜒,最后风情万种落在爬山虎上,犹如碧波中突然浮出一朵白云,一抹红霞,在满院弥漫的光晕中自在坦荡。

  老墙的东边,安置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花盆和坛坛罐罐,各种开花和未开花的都翠绿着。有一小块泥地,那是父亲特意留下种了些小葱小蒜还有香菜。母亲煮了鱼汤,西红柿汤或偶尔下个面条,便去摘几根,切碎,汤里洒上一些葱花,香色盎然,立马有了食欲。母亲骨子里也透着小资,她在泥地四周用青砖斜角垒了个花边,别致得很。侧边则种了月季玫瑰,山茶美人蕉。美人蕉叶茂宽大,父亲总说它不够疏朗,不受端详。倒是偏爱那棵木犀花树,花开时,人跟院子便泡在了香里。

  院子的西北有一棵粗矮的桃树。刚种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第一年便开了花,虽然没结果。几十朵怯怯的花蕾挂在枝头,整个院子一下鲜活了起来。但没过几天,一场莫名其妙的雨,竟使片片殷红落满砖苔。小小的心里,伤感的几天都拒绝吃我最爱的炒米《爆米花》。

  满院的妍妍不分季节,这得归功于父亲的讲究,耐寒的花草是父亲的首选也是最爱。但让我最钟意的却是桃树旁那一大丛白色的蔷薇花,是母亲特意从亲戚家折回栽种。因为多刺,父亲将它种在最靠墙的地方。绽放的时候,那恣意的模样,团团簇簇,斜斜依依。真个是《不摇香自乱,无风花自飞》,一派天真。

  父亲是个十分怀旧的人。小时候常听他讲一些老事,尤其关于他爷爷的过往。老房子是他爷爷那辈承建。坐北向南,阳光充足,大门是请了当地有名的木工用香樟树制成,两扇对开,岁月淡褪了老门上曾经炫目的朱红。门环是青铜铸制,自成气派。老房顶梁及所有次梁都是粗粗的圆木,《那个年代顶梁全木是很少见的》。所有内室墙壁一应木质结构,只刷了些桐油,原木原色却氤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每间卧室屋顶都开着正方形的玻璃窗,如同西洋物一样让人稀罕。月华如练时,真个满室生辉。老房子后门单开,门边另有一扇一米多高可以直接取下的木达门,达门上端是活动的木窗。秋夏家里闷热时,可以把达门上部往外推,用一细细的木棒支起,家里即刻凉爽。小时候,老听爷爷吩咐父亲,奈个《达门》开出来吹吹。

  老房子是爷爷的荣耀,也是父亲的荣耀。只是后来因邻居家一场火灾受累,老房也损失了两间。春去秋来,那些被火焚过裸露在外的橡木.山墙逐渐被茂盛的爬山虎遮掩,再不见沧桑。而爷爷却对邻居家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老房子再次经历了一场劫难。在那场人人皆知的运动中,老房里所有活动的板壁都被拆下充公,爷爷只得买来青砖砌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爷爷整天拧着眉,时不时从嘴里嘣出一句(万神朝厌)。这是爷爷独有的口头语,并不是苏州方言,没人能懂。但时间久了,大家都估摸着应该是句半气闹半骂人的话。因为爷爷每次跟奶奶生气时,他便像鱼吐泡泡般冲着奶奶一连串的(万神朝厌),惹得一家人窃笑不已。

  多年之后,忆起老房子格局,依然对当初建房子的师傅无比膜拜,因为那达门简直就是为我设计。我常常踩在木作的小板凳上,两手掰着达门口,踮起脚眼巴巴地看湖里来往的船儿,盛开的荷莲和偶尔掠过的小鸟。后门打开,几步便到湖边。两岸花树繁茂,垂柳戏水。夏季多雨,湖水会漫过石阶,也有人家是青砖砌成。湿滑。梅季时更会生出绿苔,每跨一步都得小心。常常听到谁家孩子被淹了,还有我那双胞胎姑姑,其中一个在八岁时也在那湖里淹没了。

  因着姑姑的原因,父母对我看管很严。后门几乎不开,只开扇达门允许我瞅一会。但儿时的心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好奇。更别说到了夏天,看着那么多玩伴在湖浜里游泳嬉戏,把我羡慕的两眼发直。有时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拉开门栓,一步一回头走到石阶上,小心翼翼刚把脚背伸进水面,还未来的及惊喜一下,便觉后背一紧,整个人便像小鸡般拎回了家。接着便是父亲没完没了的教训,甚至扬着那根不知被他举了多少次的细柳,警告下次再犯一顿柳条鞭子,而最终都会在我极不耐烦的撒泼中结束。

  江南的春夏秋,多雨.潮湿。蚊虫小事,特怕那种细细的水蛇,大都是湖浜里潜来,一高兴便溜进人家作客。常听左邻右舍说起"昨额夜来关门,关勿上,奈个喜脱蛇勒得门框榔,吓煞特哉。’’虽说无毒,听多了,半夜做梦蛇在被窝里,吓的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声嘶力竭地怪叫。来年春天,父亲竟买回许多风仙花种子,均匀地洒在房子四周,说风仙花有驱蛇虫之功效。不知此花是否真有其效,只是直到我出嫁,再也没做过那恶梦,也没看过那可怕的水蛇。倒是那风仙花,在我的童年里赋予我更多的乐趣。

  邻居家的风仙花大都是单色空心,廖廖三两个花瓣。而我们家的都是双色实心。层叠的花瓣有的红心白边,有的白紫融和,有的整朵粉色,但用手轻抚其花蕊,才见深处那一点梅红,仿如处子般娇羞。更有朱红花心里似人为地点了一抹流云,雅如仕女。六七月时,花正放。我便邀几个玩伴,采摘一些开的正灼的花朵,我是只喜朱红或粉色,把花瓣儿用手指捻至出汁,按压于指甲十几分钟后,颜色便上了。小伙伴们有的把指甲染成红一个紫一个。有的几种颜色混合染,然后伸出双手嘻嘻哈哈互相臭美。

  记忆里贮满了老房子的沧桑和满院的清香。每每忆起,心存温暖。老房老院伴着我渡过了童年.青年直到出嫁。婚后第三年因着城市建识发展的需要和整体规划,老房一带被列入拆迁范围。。整整一天,父亲沉默地坐在后门那棵粗壮得没心没肺的葡萄架下,颗粒未进。母亲哑了声音劝说着,父亲充耳不闻,只是迷茫地看着湖浜,湖浜亦如父亲一般沉默。暮色将合时,父亲颤着起身,一遍遍的绕着老房,不停地抚着青砖.老门,像抚着自己的孩子。

  当轰隆隆的推土机把第一堵山墙推倒时,父亲身体不自觉的晃了下,我赶紧扶住。父亲终于落了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父亲有些神经质地摇着头,渐渐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咽。半天时间,老房成了一片废墟,满眼颓圮,唯有岸边那棵挂满果实还未来得及成熟的桔子树,孤独地在风中摇摆。

  窄窄的小巷里,除了推土机的轰鸣声,偶尔见到几个拿着花草盆罐的邻居,热情的跟我们打着招呼,父亲机械地点着头。我默默的跟在父亲身后,午后的阳光将父亲的身影拉的细长。走出弄堂口时,父亲忽然一个趔趄,旋即又挺起身子,慢慢往前走。其实新房离老房子步行最多十分钟,设施绿化都是一流。我知道父亲是个识大体的人,他只是放不下老房子里故去的亲人。这栋在太爷爷手里承建的老房,包孕着几代人的念想。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润着亲人的气息,徜徉在时间.空间,宁谧于心。

  岁月在静好与怀念里悄然流逝。稍有空闲父亲便与母亲常常去老房子那里转转。如今那里成了市区最繁华的商业区,购物,娱乐,商办极教育化一体,环境,交通更美更方便。看着日新月异的变化,父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如今,他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停滞原地,终会被历史所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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