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关雎》的多角度审美鉴赏

时间:2023-06-28 23:38:14 诗经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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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关雎》的多角度审美鉴赏

  《周南·关雎》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第一首诗,通常认为是一首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此诗首章以关雎鸟相向合鸣,相依相恋,兴起淑女配君子的联想。以下各章,又以采荇菜这一行为兴起主人公对女子疯狂的相思与追求。以下是小编整理的《诗经.关雎》的多角度审美鉴赏,欢迎大家分享。

《诗经.关雎》的多角度审美鉴赏

  《关雎》是中国最古老的典籍《诗经》的首篇,其悠久的历史、特殊的位置、丰富的思想内涵及富有表现力的艺术形式等,历来为人称道。

  一、从美的本质的角度

  人都有爱的本能欲望,选择和确定爱的对象,并把自己爱的感情全部倾注到对象中去,这时就产生了爱情。爱,就是精神之美。而美,就在自然的人化或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过程中产生。

  《关雎》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为我们展开了一个春暖花开、百鸟争鸣的美好风光。这个“自然”,已不是天然的“自然”,而处处都打上了人文的印记,是“人化了的自然”。正是这种人化了的自然,才显得是那样优美,是那样充满情感,充满寓意,才让人产生无限丰富的美好联想。而诗中的那个男子,也正是面对这一切,才意识到自己爱情的到来。同时,诗歌在美好的环境下点染出了人物即“君子”和“淑女”。而这两个人物,既是自然景物的一部分,也从自然景物中超然脱开。

  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诗中“君子”的求偶,已不是低级的动物性媾合。“君子”把自己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到“淑女”身上,也只有“淑女”才能真正配得上“君子”,才能真正体现“君子”的生命价值。爱是精神之美,爱是自由的结合,但爱又是社会道德的体现。在《关雎》中,“君子”对“淑女”的热恋,把自由的情感合乎道德理性地投射出来,“淑女”成为他作为文明的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体现着自然与社会人伦的完美和谐。透过《关雎》,人们不仅可以从自然美中直观自身,也从人情美、人伦美中完成细腻而深刻的审美感受过程。也许正因为此,《关雎》才成为一曲千古永新的永恒恋歌。

  二、从审美心理的角度

  在审美活动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情趣,有人欣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有人偏爱在瑟瑟秋风中绽放的菊花,还有人则喜欢与冬季为伴的白梅。

  《关雎》诗一开篇,就具有明显的自然意识和季节观念。在美好的春天,万物复苏,百草萌动,水鸟相鸣相欢,让人在感受春天气息的同时,不由得产生一种人的生命春天的联想,由水鸟很自然地会联想到人。但这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淑女”。社会性因素时刻影响着和左右着人的爱情价值取向和行动方式。诗中的男子在无限相思的想象中,“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而这,也正是中国人“内倾”人格在心理上表现出的神思与“内游”,审美情感在此时得到极度的渲染。恋爱的结局是由代表社会因素的家庭、朋友等出面,“琴瑟友之”,在吹吹打打中完婚,实现爱情的美满。这是一种典型的传统中国式的婚恋,体现着世代中国人在审美心理上的含蓄、凝重和中和之美。《关雎》之所以被儒家如此推崇,被国人传唱几千年,很大程度上与民族审美心理、审美情趣、审美理想等密不可分。

  三、从审美形态的角度

  王朝闻认为,美的丰富形态是不容否定的存在,一方面可按它们的不同性质将其分为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等;另一方面,又可按它们的不同状态、面貌和特征,而将其分为优美、崇高、悲剧和喜剧。美的形态的这两个方面同时还彼此渗透和相互交错,呈现为多种多样的美的经验现象。

  首先,《关雎》充分地体现着自然之美。春暖花开,百鸟争鸣,这是一个美好的现实的自然,而男女的相互倾慕体现的则是生命的自然。其次,《关雎》有着丰富的社会美的内容。诗中的君子和淑女都是社会教化出来的有涵养的人,他们以结婚为目的的相悦相亲,是一种积极的为社会所肯定的生活现象,体现着一种社会美的理想。再次,《关雎》的艺术美,诸如艺术表现上的比兴手法、回环复沓、用词典雅、音色优美等等,早已为历代诗评家所称道。

  如果将审美形态分为优美、崇高、悲剧和喜剧,那么《关雎》作为美的现象应该属于优美。千百年来,《关雎》被代代传唱,不断地在唤起着人们圆满轻松的审美愉悦,体现着娴静恬淡、温柔敦厚的阴柔之美。

  李泽厚从自然的人化、积淀和文化心理结构的角度立论,注意于人的审美能力的拥有和实现过程,将审美形态分为“悦耳悦目”“悦心悦意”“悦志悦神”三个方面,也可以说是审美过程的三个阶段,是人类审美能力的形态展现。

  《关雎》从春水青草、水鸟和鸣到男女相惜相悦、恋爱婚娶的过程,就是三种审美形态在瞬间的审美感受中相继呈现的过程。从耳目之乐、生理快感到愉悦走向心灵的无意识满足,然后再进入某种合目的性的道德理念的追求和满足,美的感受阶段不同,深刻程度不同,审美形态也不同,但它们都体现着生理与心理、感性与理性、个体与社会、理想与现实的和谐统一,是三个不同的审美形态在人的心灵中立体性的展现。

  “中和”这种审美形态最根本的特征是强调适度,即强调情感的适中、人格精神的和谐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礼记中庸》)。中国人称赞美满的婚姻,往往叫作“天作之合”,实际上是在强调天地人的和谐。《关雎》就是这样,它作为审美对象,首先肯定男女相悦的感情是自然而美好的,但同时强调这种感情是与美德、地位等等相连,真实的感情表露得平和而有分寸,最后归于婚姻的美满。孔子评《关雎》称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这句话不仅成为后世诗歌评论的重要标准,而且也使《关雎》成为“中和”之美的典范。

  四、从审美教育的角度

  审美教育又称美育,是通过审美的方式来教育人、感化人的身心,使之净化、升华和提高,是一种人格教育,同时也是情感教育和艺术教育。它与德育、智育、体育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寓教于乐,即在接受教育的同时满足主体的一种内在精神需求,既没有来自外部的利害关系、社会统一目的的要挟,也没有来自内心的良心、理智的强迫,而是一种无限的“享受”和愉悦。

  《关雎》这首反映男女爱情的民歌被编纂在《诗经》的首篇,其深刻的用意之一就是:处理好男女情感问题是学会做人的第一课。男女情感是一把双刃剑,刻意地回避,诸如“存天理,灭人欲”,是有违人性、非人道的;但有意的放纵又是对社会规范的潜在威胁,它需要正确的疏导。《关雎》所歌颂的,正是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感克制、行为谨慎、以婚姻和谐为目的的爱情,体现着生命之真、中庸之德和中和之美,是做人的教育。

  《关雎》这种人格教育是通过乐教来实现的。诗篇的重章叠句、字数整齐、双声叠韵、朗朗上口等,具有极强的节奏感、音乐性,显示出音调的和谐美及描述人物的生动性,极大地体现了和乐而歌的特点,易于使阅读者抒发积郁于胸的感情,实现内心痛苦的艺术宣泄,从而达到心态平和、温柔敦厚,让人们在这种春风化雨般的吟唱中,最后养成健全的人格,充分展示诗歌、音乐净化人心的功能。

  诗歌是一种具有多方面审美特征的文学样式,它展示给世人的美,往往是多维的、立体的、千姿百态的、五彩斑斓的。从不同的角度去审美,往往会产生不同的审美认识和感受,多角度的艺术审美应该是体验多层面美感的有效方法。用美学的眼光,从美的本质、审美心理、审美形态和审美教育等不同角度,去审视、欣赏《诗经关雎》,就能够多方位地、更完美地感知到其丰富的思想内容、多姿多彩的艺术形象、微妙的心理描写和春风化雨般的美育。

  《诗经.关雎》的多角度审美鉴赏 篇1

  作品原文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作品注释

  1、关关:雎鸠和鸣声。雎鸠(居纠jū jiū):一种水鸟名,即鱼鹰。

  2、河:黄河。洲:水中央的陆地。一二句是诗人就所见以起兴(起头儿)。

  3、窈窕:容貌美好。淑:善,品德贤良。淑女:好姑娘。

  4、君子:《诗经》中贵族男子的通称。好:男女相悦。逑:同“仇”,配偶。“好”、“逑”在这里是动词(和《尚书大传》所载《微子歌》“不我好仇”句同例),就是爱慕而希望成为配偶的意思。

  5、参差:不齐。荇(杏xìng)菜:生长在水里的一种植物,叶心脏形,浮在水上,可以吃。

  6、流:通“摎(究jiū)”,就是求或者捋取。和下文“采”、“芼”义相近。以上两句言彼女左右采荇。她采荇时的美好姿态使那“君子”时刻不忘,见于梦寐。

  7、睡醒为“寤”,睡着为“寐”。“寤寐”在这里犹言“日夜”。

  8、服(古读如愎bì):思念。“思”、“服”两字同义。

  9、悠哉悠哉:犹“悠悠”,就是长。这句是说思念绵绵不断。

  10、“辗”就是转。“反”是覆身而卧。“侧”是侧身而卧。“辗转反侧”是说不能安睡。第二、三章写“思服”之苦。

  11、友:亲爱。“友”字古读如“以”,和上文“采(古音cǐ)”相韵。

  12、芼(茂mào):“覒(茂mào)”的借字,就是择、拔。“芼之”也就是“流之”、“采之”的意思,因为分章换韵所以变换文字。

  13、乐:娱悦。“友”、“乐”的对象就是那“采”、“芼”之人。最后两章是设想和彼女结婚。琴瑟钟鼓的热闹是结婚时应有的事。

  拓展

  题解及原文

  这诗写男恋女之情。大意是:河边一个采荇菜的姑娘引起一个男子的思慕。那“左右采之”的窈窕形象使他寤寐不忘,而“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便成为他寤寐求其实现的愿望。

  作品今译

  鱼鹰儿关关和唱,在河心小小洲上。好姑娘苗苗条条,哥儿想和她成双。

  水荇菜长短不齐,采荇菜左右东西。好姑娘苗苗条条,追求她直到梦里。

  追求她成了空想,睁眼想闭眼也想。夜长长相思不断,尽翻身直到天光。

  长和短水边荇菜,采荇人左采右采。好姑娘苗苗条条,弹琴瑟迎她过来。

  水荇菜长长短短,采荇人左拣右拣。好姑娘苗苗条条,娶她来钟鼓喧喧。

  作品翻译

  雎鸠关关叫得欢,成双成对在河滩。美丽贤良的女子,正是我的好伴侣。

  长短不齐水荇菜,左右采摘忙不停。美丽贤良的女子,做梦也在把她思。

  追求她却不可得,日夜思念在心间。想啊想啊心忧伤,翻来覆去欲断肠。

  长短不齐水荇菜,左边右边到处采。美丽贤良的女子,弹琴鼓瑟永相爱。

  长短不齐水荇菜,左边右边到处采。美丽贤良的女子,鸣钟击鼓乐她怀。

  作品讲解

  诗文欣赏说《诗经·关雎》

  作者:吴小如

  近年赏析之风颇为流行,但我认为这类文章并不好作。尤其是讲《诗三百篇》中的作品,首先须通训诂,其次还要明诗旨。因为风、雅、颂距今已远,其可赏析处往往即在字、词的训诂之中。加以旧时奉三百篇为经典,古人说诗每多附会;不明诗旨便如皓天白日为云霾笼罩,必须拨云见日,始能领会诗情。这里姑以《关雎》为例而申说之,惟不免贻人以老生常谈之讥耳。

  时至今日,大约没有人再相信《毛诗序》所谓“《关雎》,后妃之德也”一类的话了。说《关雎》大约是经过加工的一首民间恋歌,恐怕不会去事实太远。但《齐》、《鲁》、《韩》三家(包括司马迁、刘向)说此诗,都以为它意存讽刺。这又该作何解释?另外,古人很强调“四始”说(即《关雎》为“风”之始,《鹿鸣》为“小雅”之始,《文王》为“大雅”之始,《清庙》为“颂”之始),认为把《关雎》列为十五国风的第一篇,是有意义的,并非编排上偶然形成的结果。这些都需要我们作出说明。

  我以为,无论今文学派的《齐》、《鲁》、《韩》三家诗也好,古文学派的《毛诗》也好,他们解诗,都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不理解绝大多数“国风”是民歌,把每一首诗都拉到帝王、后妃或列国诸侯的君、夫人身上;二是把作诗的本意和后来的引申意混同起来。三家诗看到《关雎》中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展转反侧”的话,便扯到周康王身上,说诗意是讽刺他“失德晏起”,正如司马迁在《十二诸侯年表序》中所说:“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而后来的《毛诗》为了同三家诗唱对台戏,于是一反今文家法,大讲“后妃之德”云云,目的在于说它不是刺诗而是赞美之辞。如果我们认识到十五国风中确有不少民歌,并排除了断章取义的方式方法,则三家诗也好,《毛诗》也好,他们人为地加给此诗的迷雾都可一扫而空,诗的真面目也就自然显露出来了。

  至于把《关雎》列为“国风”之始,我以为这倒是人情之常。古人原有这样的说法,认为《三百篇》所以被保存下来,乃由于它们是能歌唱的乐章而于诗义无涉,故有些讽刺诗或大胆泼辣的爱情诗也没有被统治阶级删除淘汰。我则以为,从《三百篇》的内容看,总还是先把各地的诗歌搜集起来然后为它们配乐,所配之乐,必不能丝毫不关涉诗的内容,而任意用不相干的乐谱去牵合。《关雎》之所以为“风”之始,恐怕同内容仍有关联。由于诗中有“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词句,很适合结婚时歌唱,于是就把它配上始而缠绵悱恻、终则喜气洋洋的乐调,而沿用为结婚时的奏鸣曲。盖因恋爱而“寤寐思服”、“展转反侧”乃人之常情,故虽哀而不伤(“哀”有动听感人的意思);夫妇结婚原属正理,君子淑女相配并不违反封建伦常,故虽乐而不淫。这样,自然就把它列为“国风”之首了。直到今日,我们遇到喜庆节日,也还是要唱一些欢快热闹的歌,奏一些鼓舞人心的曲子,取其顺心如意。这并不是什么迷信,而是同喜庆节日的气氛相适应。如果办喜事时奏哀乐唱悼亡诗,撇开吉利与否的迷信观点不谈,至少产生败兴和杀风景的反效果,总是招人憎厌的。《三百篇》的乐章既为统治阶级所制定,当然要图个吉利,把体现喜庆气氛的作品列于篇首。这不仅符合他们本阶级的利益,即从人情之常来讲,也是理当如此。

  从古以来,《关雎》就有两种分章的方式。一种是每四句为一章,全诗共五章。另一种是分为三章,第一章四句,第二、第三章各八句。从文义看,我倾向于第二种分法。第一章是总述,态度比较客观;第二、三章则从男主人公方面落笔,先说他在未得淑女时思念之苦,连觉也睡不着;然后再说他求得淑女与之成婚以后,他将千方百计同她鱼水和谐,使她心情欢乐舒畅。如果说第二章近于现实主义的描写,那么第三章便带有浪漫主义情调,抒情主人公乃为爱情获得成功的美好前景而陶醉了。

  讲到这首诗的表现形式,历来也有两种意见。即在赋、比、兴几种表现手法中,有人认为“关关雎鸠”两句和“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等描写是比兴,由河洲的禽鸟和水中的荇菜“兴”起君子求淑女的愿望,这就是诗的主题。另一种意见则认为此诗干脆自始至终都是“赋”。而说它的手法是“赋”的,又有两种解释。一是古人旧说,认为采荇菜的活动本是贵族妇女(包括后妃以及嫔妾)应做的“本职工作”,所以是“赋”;二是今人新说,认为这是一首写实的情歌,小伙子看上了河上采荇菜的劳动少女,于是表示了爱慕之情,无论“雎鸠”的鸣声也好,采荇菜的场面也好,都是“君子”身临其境耳闻目见的,当然属于“直陈其事”的“赋”了。这些说法都能言之成理,读者不妨互参。

  不过如让我讲这首诗,我倒比较倾向于“比兴”说。所谓比兴手法,特别是“兴”,并不是诗人在实际生活之外凭空找来点什么填塞入诗,而是以即目所见、倾耳所闻的当前实际景物做为抒发思想感情的媒介,顺带着产生了联想。我们可以承认“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诗人眼前实景,但这一对在河洲上互相依偎着一唱一和的水鸟,自然会引起未婚青年男子迫切寻找淑女以为配偶的强烈意愿。诗人在选择诗料时单单看中了“关关雎鸠”,这本身就体现了“比兴”的作用。否则诗人为什么不写别的呢?换言之,也只有写互相鸣和的一对水禽才与这首诗的主题合拍,才算得上典型化。如果硬把它限制在“赋”的框框里,反倒近于自然主义的解释了。

  我把“参差荇菜,左右流之”以及“采之”、“芼之”也讲成比兴手法,是以字、词的训诂为依据的。古人大都把“流”、“采”、“芼”讲成同义词,即都有“寻求”、“采摘”和“择取”的意思。“流”之训“求”,从西汉的刘向(他是治《鲁诗》的),东汉的高诱(说详《吕氏春秋注》),到清代的马瑞辰(著有《毛诗传笺通释》),都有考证,而且比较可信。比如《说苑》中《越人歌》的汉译就有一句“搴流中洲”(这一句是经过校订的),这里的“搴流”即为同义复合词,“搴”和“流”都作采摘讲。可是朱熹的《诗集传》则兼用“流”字本义,认为这句是指顺着流水去择取荇菜。此说虽遭清人(如姚际恒)非议,我倒觉得朱熹的讲法是从实际生活出发的。至于“芼”,旧注亦训“择”,朱熹却据董逌《广川诗故》解“芼”为“熟而荐之”。我觉得此解亦近理。在现代汉语中,特别是北京方言,我们经常还听到用沸滚水把菜蔬“芼”(mào)一下的说法。即等水烧开后把生的`菜放进去,“芼”之使熟,随即捞出。由此可见,荇菜的从“流”到“采”,从“采”到“芼”,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左右”本指人的左右手,引申为左右两边。人们劳动,大抵双手兼用,尤其是采摘或捧掬菜蔬的时候,总是左右手同时并举。这也属生活常识,无劳辞费。

  训诂既明,然后讲诗。荇菜之被采摘,犹淑女之被君子所选中。开始采时,在水中左一把右一把,顺水捞来捞去,方向无定;一似男之求女,一上来还没有找到明确目标,只能慢慢物色,宛如在水中寻求中意的荇菜。及至“采”时,则目标已明,看准后便采到手了。既采之后,就要“芼”它一下,使之成为可食之物,亦即是说只等婚期一到,共同生活便将开始了。我所以把它讲成比兴,正是从字、词的训诂上体会出来的。

  下面简单谈谈这首诗的艺术特点。此诗言切而意婉,尤其是第三章,男主人公对所思女子真是设想得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第一章“窈窕淑女”二句,直往直来,连个小弯儿也不拐。但从第二章起,细节描写增多了,小伙子由于“寤寐思服”,彻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这确是真情流露。越睡不安稳,越是心潮起伏;而人在恋爱时总是好往乐观处想,于是他想到将来结婚时场面多么热闹,婚后感情多么融洽和谐,生活多么美满幸福。这一切遐想,都是从“悠哉悠哉,展转反侧”的失眠中幻化出来的。虽说是主观的一厢情愿,却并非可望而不可即。后来的剧作家代剧中人立言,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反嫌说得太露;而《关雎》的作者却以丰富而圆满的想象来填充眼前无可排遣的相思,这真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了。难得的是这乃属于典型的东方式的、我国传统的正常恋爱观,即他所盼望的是同淑女成为夫妇(用“好逑”字样可证),而不仅仅是做为情侣(这同《郑风》里的作品就不同了!),这固然有封建统治阶级的烙印,却也体现了汉民族的传统特色。

  1950年我曾在大学里教过一年《毛诗》专题课,承废名师(冯文炳先生)把他的讲义手稿惠借给我,其中讲《关雎》的一段居然幸存至今,谨转录于下即做为这篇小文的结束:

  “兴”是现实主义的技巧,是不错的。这首诗即河洲之物而起兴,显见为民间产物;采荇尤见出古代劳动人民的生活(可能是女性)。我们对于采荇不免陌生,但采莲蓬、采藕、采菱的生活我们能体会。先是顺流而取,再则采到手,再则煮熟了端上来。表示虽然一件小小事情也不容易做(正是劳动的真精神),这就象征了君子求淑女的心情与周折。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正是“钟鼓乐之”的时候了,意味该多么深长!同时这种工作是眼前事实,并非虚拟幻想,一面写实一面又象征,此所以为比兴之正格,这才是中国诗的长处。后妃固然主德,但后妃哪里梦见“采荇”的乐趣,也未必看得见“雎鸠”的比翼双飞。不过采诗入乐,“太师”的眼光总算够好的。可惜古人不懂得“向人民学习”罢了。(小如按:此段文字乃转摘自我的一份劫后残存的讲稿中,当时是把先生的意思做为自己的话写下来的,因此可能与原文略有出入,读者鉴之。)

  作品赏析

  《关雎》欣赏

  作者:聂石樵

  《关雎》是《风》之始也,也是《诗经》第一篇。古人把它冠于三百篇之首,说明对它评价很高。《史记·外戚世家》曾经记述说:“《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又《汉书·匡衡传》记载匡衡疏云:“匹配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一般都是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他们的着眼点是迂腐的,但对诗的本义的概括却基本正确。问题在于它所表现的是什么样的婚姻。这关系到我们对《风》的理解。朱熹《诗集传》“序”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又郑樵《通志·乐略·正声序论》说:“《诗》在于声,不在于义,犹今都邑有新声,巷陌竞歌之,岂为其辞义之美哉?直为其声新耳。”朱熹是从诗义方面论述的,郑樵则从声调方面进行解释。我们把二者结合起来,可以认为《风》是一种用地方声调歌唱的表达男女爱情的歌谣。尽管朱熹对《关雎》主题的解释并不如此,但从《关雎》的具体表现看,它确是男女言情之作,是写一个男子对女子爱情的追求。其声、情、文、义俱佳,足以为《风》之始,三百篇之冠。孔子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此后,人们评《关雎》,皆“折中于夫子”(《史记·孔子世家》)。但《关雎》究竟如何呢?

  这首诗原是三章:一章四句,二章八句,三章八句。郑玄从文义上将后二章又各分为两章,共五章,每章四句。现在用郑玄的分法。第一章雎鸠和鸣于河之洲上,其兴淑女配偶不乱,是君子的好匹配。这一章的佳处,在于舒缓平正之音,并以音调领起全篇,形成全诗的基调。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统摄全诗。第二章的“参差荇菜”承“关关雎鸠”而来,也是以洲上生长之物即景生情。“流”,《毛传》训为“求”,不确。因为下文“寤寐求之”已有“求”字,此处不当再有“求”义,应作流动讲。这是以荇菜流动从而比喻淑女的难求。“求”字是全篇的中心,通首诗都在表现男子对女子的追求过程,即从深切的思慕到实现结婚的愿望。第三章抒发求之而不得的忧思。这是一篇的关键,最能体现全诗精神。姚际恒《诗经通论》评云:“前后四章,章四句,辞义悉协。今夹此四句于‘寤寐求之’之下,‘友之’、‘乐之’二章之上,承上递下,通篇精神全在此处。盖必著此四句,方使下‘友’、‘乐’二义快足满意。若无此,则上之云‘求’,下之云‘友’、‘乐’,气势弱而不振矣。此古人文章争扼要法,其调亦迫促,与前后平缓之音别。”姚氏对本章在全诗中的重要性分析最为精当。应当补充者,此章不但以繁弦促管振文气,而且写出了生动逼真的形象,即王士祯《渔洋诗话》所谓“《诗》三百篇真如画工之肖物”。林义光《诗经通解》说:“寐始觉而辗转反侧,则身犹在床。”这种对思念情人的心思的描写,可谓“哀而不伤”者也。第四、五章写求而得之的喜悦。“琴瑟友之”、“钟鼓乐之”,都是既得之后的景。曰“友”,曰“乐”,用字自有轻重、深浅不同。极写快兴满意而又不涉于侈靡,所谓“乐而不淫”。通篇诗是写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思念和追求过程,写求之而不得的焦虑和求而得之的喜悦。

  这诗的主要表现手法是兴寄,《毛传》云:“兴也。”什么是“兴”?孔颖达的解释最得要领,他在《毛诗正义》中说:“‘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所谓“兴”,即先从别的景物引起所咏之物,以为寄托。这是一种委婉含蓄的表现手法。如此诗以雎鸠之“挚而有别”,兴淑女应配君子;以荇菜流动无方,兴淑女之难求;又以荇菜既得而“采之”、“芼之”,兴淑女既得而“友之”、“乐之”等。这种手法的优点在于寄托深远,能产生文已尽而意有余的效果。

  这首诗还采用了一些双声叠韵的连绵字,以增强诗歌音调的和谐美和描写人物的生动性。如“窈窕”是叠韵;“参差”是双声;“辗转”既是双声又是叠韵。用这类词儿修饰动作,如“辗转反侧”;摹拟形象,如“窈窕淑女”;描写景物,如“参差荇菜”,无不活泼逼真,声情并茂。刘师培《论文杂记》云:“上古之时,……谣谚之音,多循天籁之自然,其所以能谐音律者,一由句各叶韵,二由语句之间多用叠韵双声之字。”此诗虽非句各叶韵,但对双声叠韵连绵字的运用,却保持了古代诗歌淳朴自然的风格。

  用韵方面,这诗采取偶句入韵的方式。这种偶韵式支配着两千多年来我国古典诗歌谐韵的形式。而且全篇三次换韵,又有虚字脚“之”字不入韵,而以虚字的前一字为韵。这种在用韵方面的参差变化,极大地增强了诗歌的节奏感和音乐美。对《关雎》,我们应当从诗义和音乐两方面去理解。就诗义而言,它是“民俗歌谣”,所写的男女爱情是作为民俗反映出来的。相传古人在仲春之月有会合男女的习俗。《周礼·地官·媒氏》云:“媒氏(即媒官)掌万民之判(配合)。……中春(二月)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不禁止奔);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关雎》所咏未必就是这段史事的记实,但这段史实却有助于我们了解古代男女相会、互相爱慕并希望成婚的心理状态和风俗习尚。文学作品描写的对象是社会生活,对社会风俗习尚的描写能更真实地再现社会生活,使社会生活融汇于社会风习的画面中,从而就更有真实感。《关雎》就是把古代男女恋情作为社会风俗习尚描写出来的。就乐调而言,全诗重章叠句都是为了合乐而形成的。郑樵《通志·乐略·正声序论》云:“凡律其辞,则谓之诗,声其诗,则谓之歌,作诗未有不歌者也。”郑樵特别强调声律的重要性。凡古代活的有生气的诗歌,往往都可以歌唱,并且重视声调的和谐。《关雎》重章叠句的运用,说明它是可歌的,是活在人们口中的诗歌。当然,《关雎》是把表达诗义和疾徐声调结合起来,以声调传达诗义。郑玄《诗谱序》云:“《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

  (选自《中华文学鉴赏宝库》,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作品赏析

  《关雎》这首短小的诗篇,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它是《诗经》的第一篇,而《诗经》是中国文学最古老的典籍。虽然从性质上判断,一些神话故事产生的年代应该还要早些,但作为书面记载,却是较迟的事情。所以差不多可以说,你翻开中国文学的历史,首先遇到的就是《关雎》。

  当初编纂《诗经》的人,在诗篇的排列上是否有某种用意呢?这已不得而知。但至少后人的理解,并不认为《关雎》是随便排列在首位的。孔子《论语》中多次提到《诗》(即《诗经》),但作出具体评价的作品,却只有《关雎》一篇,谓之“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在他看来,《关雎》是表现“中庸”之德的典范。而汉儒的《毛诗序》又说:“《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这里牵涉到中国古代的一种伦理思想:在古人看来,夫妇为人伦之始,天下一切道德的完善,都必须以夫妇之德为基础。《毛诗序》的作者认为,《关雎》在这方面具有典范意义,所以才被列为“《风》之始”。它可以用来感化天下,既适用于“乡人”即普通百姓,也适用于“邦国”即统治阶层。如此说来,《关雎》之义大矣!这种理解究竟有多少道理呢?我们暂且撇下,先从诗歌本身说起。

  《关雎》的内容其实很单纯,是写一个“君子”对“淑女”的追求,写他得不到“淑女”时心里苦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到了“淑女”就很开心,叫人奏起音乐来庆贺,并以此让“淑女”快乐。作品中人物的身份十分清楚:“君子”在《诗经》的时代是对贵族的泛称,而且这位“君子”家备琴瑟钟鼓之乐,那是要有相当的地位的。以前常把这诗解释为“民间情歌”,恐怕不对头,它所描绘的显然是贵族阶层的生活。另外,说它是情爱诗当然不错,但恐怕也不是一般的爱情诗。据我看来,这原来是一首婚礼上的歌曲,是男方家庭赞美新娘、祝颂婚姻美好的。《诗经·国风》中的很多歌谣,都是既具有一般的抒情意味、娱乐功能,又兼有礼仪上的实用性,只是有些诗原来派什么用处后人不清楚了,就仅当作普通的歌曲来看待。我们把《关雎》当作婚礼上的歌来看,从“窍窕淑女,君子好逑”,唱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不也是喜气洋洋的,很合适吗?

  当然这首诗本身,还是以男子追求女子的情歌的形态出现的。之所以如此,大抵与在一般婚姻关系中男方是主动的一方有关。就是在现代,一个姑娘看上个小伙,也总要等他先开口,古人更是如此。娶个新娘回来,夸她是个美丽又贤淑的好姑娘,是君子的好配偶,说自己曾经想她想得害了相思病,必定很讨新娘的欢喜。然后在一片琴瑟钟鼓之乐中,彼此的感情相互靠近,美满的婚姻就从这里开了头。即使单从诗的情绪结构来说,从见关雎而思淑女,到结成琴瑟之好,中间一番周折也是必要的:得来不易的东西,才特别可贵,特别让人高兴呀!

  那么,这首诗又有什么样的特点,可以被当作表现夫妇之德的典范呢?首先,它所写的爱情,一开始就有明确的婚姻目的,最终又归结于婚姻的美满,不是青年男女之问短暂的邂逅、一时的激情。这种明确指向婚姻、表示负责任的爱情,更为社会所赞同。其次,它所写的男女双方,乃是“君子”和“淑女”,表明这是一种与美德相联系的结合。“君子”是兼有地位和德行双重意义的,而“窈窕淑女”,也是兼说体貌之美和德行之善。这里“君子”与“淑女”的结合,代表了一种婚姻理想。再次,是诗歌所写恋爱行为的节制性。细读可以注意到,这诗虽是写男方对女方的追求,但丝毫没有涉及双方的直接接触。“淑女”固然没有什么动作表现出来,“君子”的相思,也只是独自在那里“辗转反侧”,什么攀墙折柳之类的事情,好像完全不曾想到,爱得很守规矩。这样一种恋爱,既有真实的颇为深厚的感情(这对情诗而言是很重要的),又表露得平和而有分寸,对于读者所产生的感动,也不致过于激烈。以上种种特点,恐怕确实同此诗原来是贵族婚礼上的歌曲有关,那种场合,要求有一种与主人的身份地位相称的有节制的欢乐气氛。而孔子从中看到了一种具有广泛意义的中和之美,借以提倡他所尊奉的自我克制、重视道德修养的人生态度,《毛诗序》则把它推许为可以“风天下而正夫妇”的道德教材。这两者视角有些不同,但在根本上仍有一致之处。

  古之儒者重视夫妇之德,有其很深的道理。在第一层意义上说,家庭是社会组织的基本单元,在古代,这一基本单元的和谐稳定对于整个社会秩序的和谐稳定,意义至为重大。在第二层意义上,所谓“夫妇之德”,实际兼指有关男女问题的一切方面。“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札记·礼运》),孔夫子也知道这是人类生存的基本要求。饮食之欲比较简单(当然首先要有饭吃),而男女之欲引起的情绪活动要复杂、活跃、强烈得多,它对生活规范、社会秩序的潜在危险也大得多,老夫子也曾感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论语》)所以一切克制、一切修养,都首先要从男女之欲开始。这当然是必要的,但克制到什么程度为合适,却是复杂的问题,这里牵涉到社会物质生产水平、政治结构、文化传统等多种因素的综合,也牵涉到时代条件的变化。当一个社会试图对个人权利采取彻底否定态度时,在这方面首先会出现严厉禁制。相反,当一个社会处于变动时期、旧有道德规范遭到破坏时,也首先在这方面出现恣肆放流的情形。回到《关雎》,它所歌颂的,是一种感情克制、行为谨慎、以婚姻和谐为目标的爱情,所以儒者觉得这是很好的典范,是“正夫妇”并由此引导广泛的德行的教材。

  由于《关雎》既承认男女之爱是自然而正常的感情,有要求对这种感情加以克制,使其符合于社会的美德,后世之人往往各取所需的一端,加以引申发挥,而反抗封建礼教的非人性压迫的人们,也常打着《关雎》的权威旗帜,来伸张满足个人情感的权利。譬如《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在被锁深闺、为怀春之情而痛苦时,就从《关雎》中为自己的人生梦想找出了理由——当然,实际上她已经走得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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