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植物
《诗经》是我国古代文学史上岿然屹立的丰碑,它是中国文学中现实主义的源头。
采采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彼周行。
――《诗经・周南・卷耳》
卷耳,又名苍耳,因为果实如豆,小刺猬样杵在枝上,它还有一个特别灰头土脑的名――豆苍。我好像从来没有喜欢过这种植物,尽管,它常常在我的记忆里泛滥流殇。
做梦都没想到,沦落成乡间荒草的苍耳,会出现在《诗经》里,且轻轻一句“采采卷耳,不盈顷筐。”便有了故事。故事很煽情,抓心挠肝的,纠结着思念与忧伤。每读及此,都会有一丝恍惚自心头暗生。那个提篮的女子,仿佛从两千年前颔首走来,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脸落寞。她在采苍耳。因为怀人,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以至于,好长时间过去,浅浅的篮子里,依然苍耳寥寥。索性,不采了,把篮子丢在大路旁,只一门心思向远方张望。或者,采苍耳本来就是一个借口,不过是为了一个人跑出家门,痴想他而已。
我常揣测,她采苍耳做什么呢?吃吗?若是,还真替她及她的家人捏了一把汗。苍耳全株有毒,幼苗尤甚。这,也是它为什么不受待见的原因了,连草食动物对它也没甚好感。偏偏,许多书上一讹传讹跟着标注:卷耳,又名苍耳,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呈枣核形,上有钩刺,名“苍耳子”,可做药用,嫩苗可食。――嫩苗可食。害了不少人吧?头皮不禁一阵冷飕飕地发麻。
苍耳后来开花结实了,小刺猬样的果,缀满枝。辗转的夜里,她百般想尽良人在关山路上的种种,独不成眠。相思是一种病,慢毒如苍耳,那些刺,根根都扎在心上。可是,妾身却不及一枚小小的苍耳子,可以攀上你的衣襟,随你来去。能做的,只有思念。忧伤是会传染的,心无端地跟着一痛,又一痛。
我的记忆里满是苍耳的味道。然而,它不关《诗经》,也不关思念。
是某一年的某一天,春意正浓,阳光安好。于田间发现一株小小的苗,两三片叶子,左看右看,都如向日葵苗一般无二。于是,带土挖出来,用大梧桐叶托着,一路跳过田垄奔回家。院墙边栽下了,拍拍手上的泥,等着它开花结籽。这个促狭鬼,长着长着,现出了苍耳的形。它竟然敢假扮向日葵蒙人!整个春天,心里都窝着火,多么让人沮丧。这样的事,以后又发生了几次?记不得了。
那些兜里揣了苍耳子上学的男生更可恶,心理变态似的,成天捉摸着怎么害人。甩毛毛虫引来的尖叫声好像还未平息,又趁女生不备,往女生光亮的小发辫上丢苍耳子。似乎不尽兴,跑到女生面前,挤眉弄眼,哄笑而去。苍耳子的倒钩刺钩住了头发,一枚一枚摘干净了,小公主都成了蓬头鬼。可怜的女生,可怜的小发辫。
多年后,看刘墉的一篇文,他写道,有一次,他从后面吹个长发女生,那女生回头白了一眼,说:“有什么冤情?”这一句,让他足足回味了十几年。
苍耳带给我的,可不就是这样一些冤情?
采薇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诗・小雅・采薇》
曾经,用过一个ID――野豌豆,每次在键盘上敲,眼前都是绿莹莹的一片豌豆苗,藤蔓上开着蝶形小花儿,粉嫩嫩的,超喜欢。
野豌豆是家乡极普通的一种植物,山坡上,田畈里,随处可见。每年四五月间,野豌豆细长的茎托着几片细碎的羽叶,亮相在众多植物中,线条疏朗,娇弱无力。忍不住担心,它会不会夭折在一阵风里。其实,那种弱,不过是一种假象,它的枝枝蔓蔓里蓄满了韧劲,似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只稍有一点点依附,便可以强大起来,开花,结实,一年又一年。
在烂漫的山花中,野豌豆实在花姿平平,很不起眼的。你可能会为寻找一串风信子,不顾坡陡谷深,荆棘丛生,但不会俯下身去片刻,对开在近前的豌豆花端详一二。它,就像荣国府里的末等粗使小丫头,由大丫头呼来唤去指派着,离主子远远的,连替主子掀帘子的份儿也没有。
谁曾想,它的前生不一般呢。一日闲翻《毛诗品物图考》,看到一幅插图,十分熟悉,细瞅,上面有注:薇,巢菜,又名野豌豆。呀!原来这遍野俱是的荒草,竟是住在《诗经》里的薇。那采薇采薇,岂不就是采野豌豆了?多么不可思议!几千年前的薇,如今沦落成了野豌豆。自此,再见野豌豆苗,便多了一层想象,它是薇呢。
很喜欢钱红丽的《诗经别意》,她在一篇文中写到:当我知道“采薇,采薇”里面的薇就是遍布山野的嫩豌豆苗时,非常遗恨。好比一直与一个人通了信,与他谈道论艺,诗来书往,待到某日,忽然见了面,禁不住含恨撞墙一死――原来这个人就是隔壁邻村里二大爷家的狗顺子。
她是替薇惋惜吧,好好的一个让人能生出无限遐想的字,到了,竟是这么个俗物,糟蹋了。可是,狗顺子也有可能是博导的呀,许是真人没露相呢。等到有一天,他穿了长衫,戴上眼镜,见了,再不会有一死的怨怒了。
其实,即使在《诗经》里,薇也比不得蘩,芹和茆,《小雅・采薇》叙述了那些久戍之卒采薇充饥,从“薇亦作止”采到“薇亦柔止”又采到“薇亦刚止”。都花落结实、茎叶粗硬了,还得皱着眉头吃。有什么法子呢?战火纷纷,军粮告急,这些薇,就像两万五千里长征时的草根和苦荼,食之,只是为了活命而已,哪里像现在餐桌上那水泠泠的一碟?
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到了首阳山,无以果腹,采薇捣食之。这两个对国家不负责任的老男人,顽固迂腐的可以,竟忘了薇也是周土所生所长,直吃得面有菜色,身体虚弱,还坐在老松树下唱: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最后,双双饿死。倒是大先生在《故事新编・采薇》里,替他们二位着想,写了份菜单,列出薇的N种吃法:薇汤,薇羹,薇酱,清炖薇,原汤闷薇芽,生晒嫩薇叶……可惜晚了,他们的口福,留给后人吧。
赶明儿,趁有闲暇,提篮采薇去。陆放翁说:“作羹尤美”。那咱就加老汤,烹薇羹。
参差荇菜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诗・周南・关雎》
中学时读《关雎》,绕来绕去,总是旖旎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上。“关关雎鸠”和“参差荇菜”,如果没在习题上出现,是不会主动去关心的,就好像看琼瑶的言情剧,只在意双林和二秦的悲喜,其余的,全当成了配料,有没有均可。――这是小女生认死理的浅薄。
却无比感激那时的浅薄,让我在一把年纪之后重读《关雎》,可以绕过汉儒们刀切豆腐似的解说定式,依靠想象,体会出一点别意来,把瘦弱的诗心喂饱。
是暮春之时吧,河水盈盈,草色青青,雎鸠关关唱和,一腔爱意,在婉转悠扬的歌声里尽情表露。此时,此景,此歌声,撩拨起一个男子的春情,他意念中要娶的人,清嘉贤淑、慧美双修。这样的心思,现今的男人更甚。王洛宾对着草原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可是,这样的好姑娘去哪里找?寻寻觅觅不得,佳期也只好在“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中一推再推了。
我钟情那些参差而长的荇菜,也叫�公须,或者金莲儿的水草。春来,一顷柔波之上,玉一样的新绿,疏落地漂浮着,映了天光水色,圆润亮泽。根须和白色的茎暗藏水下,纵横交错着,绿,也由此固守着一方水域,并不随波逐流。这样的光景没有多久。一场小雨过后,新绿像绸缎一样抖开,铺满水面。荇叶田田,绿意又深了一层,越发让人迷醉了。杜甫有诗: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水荇牵风,多么调皮,不由得叫一声好。
黄花是什么时候开在绸缎上的?一开就“弥覆顷亩”,阳光下,金灿灿的一片,太耀眼了,夺了荇叶的彩头。金莲儿的名,许是就这么得来的吧?第一次见,我惊奇于它的质感,花瓣如茜纱裁成,薄薄的,纱丝清晰可辨。忍不住伸手揉捻,指尖上,花毁成泥,方有了真实的感觉。
荇菜在徐才子的诗里,有着别样风情:“……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徐志摩《再别康桥》)。如果,他傍依的那株水草是林徽因,他必是心甘的了。后来想,也不确定。“没吃到的天鹅肉,才是天鹅肉,吃到了,都成了粪土。”――这是大意,却忘记了是在那里看到的。张幼仪、陆小曼都是他爱而娶之的人,也都不是凡俗之辈,结果,落得一个被弃、一个受冷落的收梢。倒是林徽因,因爱而不得,让他眷恋到最后,成就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佳话。
那个男子后来也娶妻了吧?但他娶的,肯定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也打算收了心,好好过日子,对妻子好,对儿女尽责,怎奈心随情动,痴缠不清。夜阑,枕边人安然入梦了,他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把床板摇着吱吱响。又想起那个佳人来了,幻想着,抚琴鼓瑟向她示好,讨得佳人一笑,然后,钟鼓齐鸣,和她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这个人世,爱情均是如此的吧,求而不得,才更有吸引力。
时间在《关雎》面前,仿佛静止了。两千多年之后,淑女窈窕依然,君子辗转未息。荇菜,参差着,枯了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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