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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战争诗的审美价值
战争诗,以边塞、战争为题材的诗。最早的战争诗在《诗经》中出现,为官方视角下的战争诗,辞采华美,气势宏大。下面是小编整理的《诗经》战争诗的审美价值,欢迎阅读与收藏。
《诗经》战争诗的审美价值
在我国,战争最早时期可推溯到传说中的黄帝时代,黄帝曾与炎帝大战于阪泉之野。自此之后,战争从未停止过。《诗经》战争诗只有七篇(《小雅》中的《采薇》、《出车》、《六月》、《采芑》;《大雅》中的《江汉》、《常武》;《秦风》的《小戎》和《无衣》),是我国最早以战争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其思想与艺术都需要我们进行探讨。
列宁指出:“爱国主义是由于千百年来各自的祖国彼此隔离而形成的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①这种美好的感情在战争诗中得到鲜明生动的体现。西周时期,中原处于四夷的包围之中,四夷不断地进犯中原地区,其中以玁狁的侵扰时间最长,破坏性最大。玁狁是散布于陕西西部、北部、山西、河北广大地区的游牧民族,实行“无君长,无语言文字”的军事民主制,这种特点决定其以掠夺为生的侵略性。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在这些民族那里,获取财富已成为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他们是野蛮人,进行掠夺在他们看来是比进行创造的劳动更容易甚至更荣誉的事情。”②为此,周宣王曾进行多次的自卫反击战争。《小雅·六月》就是记述尹吉甫奉周宣王之命,北伐玁狁取得胜利的事迹。
六月栖栖,戎夺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朱熹《诗集传》说:“《司马法》,冬夏不兴师,今乃六月而出师者,以玁狁孔炽,其事危急,故不得已而王命于是出征,以正王国也。”可见,这次北伐完全是为了自卫。《小雅·采薇》是首著名的战争诗。诗中倾诉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清醒地认识到,痛苦的根源在于玁狁的入侵,并积极地投身到反侵扰的战争中去。“岂不日戎,玁狁孔棘”,这是多么自觉的民族责任感。
在《诗经》中反映民众对战争态度的还有《秦风·无衣》。朱东润先生认为:“言及战事无难色者独有《无衣》一篇,但又认为:“以无衣无裳之士而迫于君上,执干戈以致死,继令后之读者怜其身世之蹇,固不遑论其作诗之时。”③这就把诗中喷发出来的团结一致抵抗外侮的精神一笔抹煞了。诗中“无衣”“无裳”均为文学语言,不能太坐实。诗人用它表达解衣推食,同仇敌忾的精神,后人把“同袍”“同裳”作为精诚团结的代名词,正是从这里来的。
《秦风·小戎》是秦襄公时代一位秦国普通妇女所唱的歌。她非常想念与西戎作战的丈夫,但她更以能有一位为国出力的丈夫而自豪,并时刻盼望着从前线传来胜利的捷报。这种把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统一起来的感情,这种把民族整体利益看作每个社会成员必须遵奉的最高意志的自觉意识是多么真实而又令人钦仰!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一)战争诗的作者都是华夏族的一员,他(她)们的爱国感情完全是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特别是生活于社会最底层的民众更是如此。诗人们在民族战争中深明大义,为正义战争奉献一切的心理,体现了时代精神,具有典范性的作用。在世界史上,我国是一个文明传统未曾中断的古国,是唯一形成稳定的统一趋势的古国。这里头原因很多,但这种热爱自己祖国,为民族生存与发展而献身的精神成为中华民族得以延续三千多年的精神支柱,是筑构于民族心底的万里长城。
(二)《诗经》中的战争诗是我国民族精神的最初纪录,也是民族意识觉醒的里程碑,并对后代以深远而积极的影响。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写道:“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竖子谋”(《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王昌龄唱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军行》)何等昂扬慷慨,壮怀激烈!
(三)《诗经》战争诗不仅表现了爱国精神,而且生动地展现了民族战争中的英雄形象。《诗经》战争诗是否表现了这一崇高的精神范畴,艺术界存在着不同的看法。陈铁镔先生说:“《采薇》诗中抒写了出征士兵保家卫国怀念亲人和乡土的情思,表达了抗敌精神和阶级意识的交织,从而有血有肉地塑造了爱国英雄的形象。”赵沛霖先生反对这种提法,他说:“:‘英雄形象’是一个十分高的美学评价,它必须体现时代和历史发展的动向,为国家和民族建立卓越的功勋,同时具有博大的精神和崇高壮丽的美。而《诗经》战争诗中的主人公形象,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未达到这样的高度。”⑤我们的看法是,《采薇》中的抒情主人公只是一个普通战士,其贡献毕竟有限,够不上称之为民族英雄。但辅佐宣王中兴的功臣尹吉甫和南仲等主帅则可以冠之民族英雄的美名的。吴起说:“夫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⑥意思是文武全才的人,才能担任军队的将领;刚柔相兼的人,才能统军作战。被誉为“万邦是定”的尹吉甫就是这样一位统帅。方玉润在评《小雅·六月》时说:“先言玁狁之猖镢无忌,次写大将冲锋先行。故一战而敌退,王乃命将追奔,直至太原而止。盖寇退不欲穷追也,此吉甫安边良谋,非轻敌冒进者比。故当其乘胜逐北者,车虽驰而常安,马虽奔而恒闲。何从容而整暇哉!及其回军止戈也,不贪功以损将,不黩武以穷兵,又何其老成持重耶!所谓武略者,尤须文德以济之。非吉甫其孰当此?宜乎万邦取以为法也。”⑦
这里我们不是清楚地看出尹吉甫在民族战争中闪烁出崇高壮丽的美吗?他们的出现,充分说明我国文明史已由古老的神性英雄让位给了人化的英雄。他们有了更宽阔的活动空间,有了更广泛的群众信仰基础。他们已跟反映祖先崇拜的形象如公刘、后稷等神性英雄区别开来。马克思说:“如爱尔维修所说的,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伟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创造出这样的人物来。”⑧尹吉甫等民族英雄正是在战争的烈火中创造出来的。
《诗经》战争诗不仅具有思想美,而且具有艺术美。崇高的阳刚之美是其突出的待征;例如《大雅·常武》第五章:
王师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苍,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朱熹《诗集传》评云:“如飞如翰,疾也;如江如汉,众也;如山,不可动也;如川,不可御也;绵绵不可绝也;翼翼,不可乱也;不测,不可知也;不克,不可胜也。”方玉润《诗经原始》评云:“绵绵三句,承上文而下,气势浩穰,有天地褰开,风云变色之象。嘻,叹观止矣。”这种中肯的评论,正是突出地肯定了此诗的阳刚之美。《大雅·大明》中描写武王伐殷的牧野之战,也具有同样的气势。诗里的情思不再回旋于个人的狭窄天地,而是回旋于变易不居的历史长河之中,乐观高亢的感情基调,壮大的气势反映了中兴时代的民族精神风貌。
建功立业的主调中回响着淡淡的忧伤,又能不失其雄浑开阔的意境,这是《诗经》战争诗美的第二个特征。正是这种合乎人之常情的离愁别绪与一往无前的气概的结合,才使诗中的形象有血有肉,真实可信。这是魏晋时代和南朝时代的战争诗所难以比拟的,只有盛唐的边塞诗才能够与之媲美。
没有战争血腥场面的描写,而着重于英雄认物的意气风貌以及声威表现则是其第三个美学特征。按常理讲,战争诗就是描写战斗的诗,然而《诗经》战争诗却另有一番风貌。它一般不直接描写具体战斗场面,多用笔墨去进行声威和气氛的渲染。作品中,只让人感到紧张的气氛,却听不到厮杀和呻吟,只有凯旋的欢乐,而看不到死亡的流血。那么这种美学特征的思想根源是什么呢?赵沛霖先生认为:“都以我国所特有的政治思想和军事思想为灵魂,所体现的都是高德尚义的政治理想和胜残去杀的军事思想。”⑨这种分析可以说得通,但我们认为只有从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去理解,才能找到问题的关键。那么什么是中国文化精神呢?一言以蔽之,即“仁”。《说文》:“仁,柔也,从二人。”其本义即“爱人”,表现在军事上就是褒扬“有征而无战”的仁义之师。荀子说:“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是以尧伐驩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此四帝二王,皆以仁义之兵行于天下也。故近者亲其亲,远方慕其义。兵不血刃,远迩来服,盛德于此,施及四极。”⑩这里的“不乐杀人”和“兵不血刃”都是“仁”在战争观的体现。《诗经》正是在这深刻的意蕴上,成了中国诗歌的源头,并给后代以良好的影响。
在具体艺术手法上,《诗经》战争诗也有其独特之处。
(一)首先表现在“取影法”的运用上。所谓“取影法”,是指不正面描绘而借其“影子”曲折地表现人物的特征及其思想情感。王夫之在评论《小雅·出车》最后一章时指出:
唐人《少年行》(应为王昌龄《青楼曲》)云:“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猎长扬。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想知少妇遥望之情,以自矜得意,此善于取影者也。“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其妙正在此。“(11)
战争胜利了,王师凯旋而归,和平重又降临人间。诗人本可以正面抒写南仲班师的欢乐场面。然而诗人却借助其妻子的所见所闻,以及见到南仲凯旋时的欢乐。这种通过妻子之眼进行描写的手法,不仅曲折成趣,形象地传达出周朝朝野其时的心情,而且给读者以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和更多的回味。《出车》的“取影法”符合于二元对立原则,南仲与妻子,将帅与民众,实写与虚写都是二元对立。这就是取影法能够曲尽人情之妙的深层根源。后代杜甫《月夜》、王昌龄《青楼曲》、柳永《八声甘州》等都是这种手法的具体运用。
(二)借柳写送别。《世说新语·文学》记载这样的故事:
谢公(谢安)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谢玄)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訏谟定命”二句出自《大雅·抑》的第二章,意思是,有伟大的计划定要号召,有远大的政策就要随时宣告。虽然表现了政治家的风度,但艺术形象较差。从艺术美的角度看,谢玄赏爱《小雅·采薇》中的名句确实比谢安高出一筹。那么《采薇》四句好在哪里呢?首先是创造了以乐景写哀情的美学情境。王夫之《荟斋诗话》说:“昔我往矣,扬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其意思是:当征人踏上征途时,正值桃花柳绿的阳春,面对着这美景却不得不与亲人作也许永无相见的离别。春色愈美,愈能生起生离死别的伤感与悲哀。王夫之的分析确实揭示出该诗艺术辩证法的要谛。然而,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更大影响的还是用“杨柳依依”来描绘送别情景上。(1)所谓“依依”,是形容柳条柔长袅袅的状态,与送行的挥手,依恋的心情相交融。后代的“堤远意相随”“远树依依如送客”正是从这里演化而来的。(2)诗中的“柳”谐音“留”暗含挽留行人之意。(3)柳树易栽易活,有预祝行人在异乡茁壮生长之意。(4)柔长的柳条低垂地面,象征心向其根,思归故乡。可见“杨柳依依”四字蕴含着多重的文化内涵,具有很强的艺术生命。
(三)回环美与交错美。谢朓说:“好诗流美圆转如弹丸。”说明圆美是诗歌美学的重要一环。《小雅·采芑》第一章中的“乘其四骐,四骐翼翼。”上句最后两字与下句的前两字相同,前后蝉连,有回环之美。曹植《赠白马王彪》诗使用的是连章辘轳体,则是《采芑》的踵事踵华。《大雅·常武》第六章: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即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方玉润评论道:“徐方二字,回环互用,奇绝快绝!杜甫‘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之句,有此神理。”(12)《诗经》战争诗的圆美还表现在结构的交错美上。陈子龙《诗问略》在评《出车》的结构时指出:
《出车》御玁狁,城朔方也。而出车之初,不遽军也,于此见军机之密焉;鸟隼之玁在牧,龟蛇之旐在郊,设此建彼,世所谓前朱雀后玄武也。于此见部伍之整焉;玁狁势强,御之使无内侵,不交战也;西戎势弱,伐之使无北附,无肆杀也。故末句曰:“玁狁于夷”西戎请而玁狁孤,于此见庙算之审焉。
这里的分析是专注于思想内容的,但我们却可以看出诗中内在结构的特征。鸟旗在牧,龟蛇旗在郊,建此设彼,交错成阵。表现阵伍严整,指挥有方。杀玁狁,服西戎,一打一服,也交错成文,布局犹如常山蛇势,首尾俱应。《采薇》、《出车》都采用时空交替的倒叙法也是交错美的一种表现。《出车》写主帅南仲的出场,语气急促,读者眼前浮现出车驰马骤,急如星火的场面,然后再补写南仲在京城接受天子之命,带兵出征,现在驱车而来。这种写法加强了战争的紧张气氛,也突现了南仲争赴国难的果敢精神。
注释:
①见《光明日报》1985年10月13日中央编译局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室发表的新译文。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160页
③朱东润《诗三百篇探故》第11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版
④陈铁镔《诗经解说》第104页
⑤赵沛霖《诗经研究反思》第137页
⑥《吴子·论将第四》
⑦方玉润《诗经原始》第361页
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450页
⑨《诗经研究反思》第143页
⑩梁启雄《荀子简释》第200页
(11)戴鸿森《荟斋诗话笺注》第12页
(12)《诗经原始》中华书局版第566页
诗经中的战争诗赏析
一是“爱国”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南宋爱国诗人文天祥所写的千古名句可谓绝唱,这其中的爱国情怀至今仍让后人为之感动。我国历史上还有许多这样的人物。然而,早在三千年前的《诗经》时代,便有了这样感动人心的情感。说到《诗经》,提起战争诗,人们一定得想到《秦风》。在《秦风》总共的十首诗中,大多都是描写战争的,可见秦人尚武好战,而在此我重点提起《无衣》。《无衣》是秦风著名的军中战歌,它的真正背景至今也无法确定,然而这其中热烈的情怀,却是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得到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正是出征之时,士兵们互相激励,不在乎战争的艰苦环境,即使是没有一件完好无损的衣服又如何?我和我的战友共穿一件战袍!君主命我们抗击戎狄、保家卫国,我便勇往直前,无所畏惧!我们共同修整武器、共同面对强敌,只要你我同心协力、无论多么艰巨的任务都能攻克!多么真挚的情感,秦人不贪图苟且之生,当强敌压境、外族入侵,人民便立即听从王命,准备从战,毫无顾忌,那种战斗的热情,由心而生。整首《无衣》运用重章叠句的手法,三章句式相同,只变换了几个字样,可这首诗却丝毫不给人简单的感觉,而是一种雄伟的气势,相同的句式反而使语调增强,让今天的我们更易了解那时人们面对生死时的从容不迫和为求国家安宁而奋不顾身的爱国情怀。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让他们摒弃心中的恐惧,直面眼前的强敌?是秦国的强大与伟岸;是对外敌的强烈仇恨;是每个士兵心中浓浓的爱国之情。流血牺牲尚不可怕,无衣岂在话下!这颗爱国之心从未消失,它一直留在世上,传达到我们的心中。正是这首充满爱国情怀的《无衣》,让我们永远记住那些奋战之人内心的告白,那时人们团结友爱、共赴国难的精神,即使是三千年后的我们读起这首诗,仍是被它感动。曾有人这样评价《无衣》:“英壮迈往,非唐人出塞诸诗所及。”《无衣》不仅是《诗经》时代的佳话,更是之后的传奇,它不知激励了多少战士,也因此获胜了多少战役!可见,深切的爱国情怀从来就未曾消失过。
二是“苦痛”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残酷而又现实的描述,这就是战争。贺拉斯曾说过:“所有的母亲都憎恨战争。”战争夺去无数人的生命,造就了许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有多少征战的士兵还没有孝敬父母便战死沙场,有多少妇女没了丈夫,多少孩子没了父亲。战争,是人间地狱。《诗经》中更是不乏士卒由于战争而痛苦的诗歌,《击鼓》便是一首。方玉润《诗经原始》认为这首诗是“此戍卒思归不得诗也”,如今大多《诗经》译本都沿用这一说法。这是邶地一个士兵忧愁的独白,其痛苦无以言说。“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有的人在修路筑城墙,而我独从军到南方,这个“独”是孤身一人的意思,他是在感叹自己的不幸,这么个苦差事偏偏落在自己头上,远离家乡和亲朋好友,到一个充满杀戮的地方,甚至性命不保。我能够想象得出,这个士兵作诗时,一个人站在高山上,望着虚无缥缈的远方,对未来没有任何的幻想,过去甚至都略显模糊了,他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想到刚刚出征时,他多么埋怨自己的时运不好,心情又是多么的痛苦啊!“不我以归,忧心有忡”,这便是很直白的叙述他的苦痛,不能回家。程俊英先生对于这句话的翻译是:“常驻边地不能归,留守南方真苦痛!”常年待在这不安宁的地方,有家不能回,日夜行军,其辛苦不必说,被战争折磨的内心最为苦痛,归家似乎就是件可望不可即的事,在外浴血奋战的士兵,对于家的温暖是多么渴望,又是多么的绝望。《击鼓》这首诗最为著名的是最后两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关于这两章,有人认为是描述战友间深刻情感,而我仍采用程俊英先生的说法,认为这是讲述夫妻间的情感。这应该说是让这个士卒最为苦痛的原因了——远在家乡的妻子。从他的话语里可以体会出他对妻子的深情,只愿携手同行,白头偕老。死生永远不分离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啊,可许下诺言时的他们一定是情正到浓处,哪里想的到未来的艰辛呢?那个士卒也以为自己会去修路筑城墙,却想不到要从军南行。而他的爱妻只能在家中苦苦等候,战时自然也没有通讯往来,否则也没有岑参的“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了,士卒究竟离去了多少年,最终有没有归来呢?无从得知。诗的最后一章写出了深深的苦痛与伤怀。距离相隔得太遥远了,无法相见,别离的太长久,恐怕无法遵守誓言!说出这句话时,士卒想必是觉得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也许刚离开家乡到外征战时,回家见那家中的亲人爱人是唯一的信念,而后却全然崩塌,可见战争的打击之大。在他仔细的回味过去,思念家人时;在他想起与妻子过着山水田园幸福的生活时;在他认为他们之间的誓言无法兑现时,他的心中,恐怕只剩下无尽的苦痛和怨恨了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现在常用来形容夫妻感情深厚的词,无论是爱情故事还是婚礼现场,都会被人们常拿来运用的,可是有多少人了解,这句话背后是一位思归不得的士兵最深沉最苦痛的言说呢?
三是“思归”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玄曾评价这句诗是《毛诗》最佳,谓之“雅人深致”。然而,说出这句话的人并非大文豪,也非权贵,他只是一个受战争之苦且思念家乡之情十分热切的普通士卒罢了。有不少人对《采薇》的作者究竟是什么身份做出研究,这里仍沿用程俊英先生的说法:“这是一位守边士兵在归途中赋的诗。”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首诗是一位士卒在回乡之时所作,然而,这首诗全然是悲伤之感,毫无喜悦之情。一位久经沙场的士卒终于可以回到家乡、见到家人,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那么为什么士卒的心灵却伤悲至极呢?接下来,我们来探索他的思归之情。
“薇亦作止”“薇亦柔止”“薇亦刚止”,这三句是描写薇菜的生长程度的,“采薇”的意思实际就是采薇菜。战地环境十分艰难,这薇菜应就是粮食不够时用来充饥的,士卒回忆战地生活时首先想到采薇,这说明“采薇”这件事在他的战地生活里是较频繁的一件事,士卒经常去采摘薇菜,看着薇菜一天天的成长,说明自己在战地生活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十分漫长。在这痛苦的生活中寻不到一点慰藉,整日活在刀光剑影中的他,心里所思念也就是那相隔甚远的故乡以及家乡中的亲人了,然而他却只能不断的采薇菜和征战,薇菜的生命在随时间流逝,他亦如此,离开家乡的时日越来越长,他的心也就越痛苦,所以他发出怨叹:“曰归曰归,岁亦暮止”,在征战中的他自然也无法寄送书信,本身路途就很遥远,亦有言:“我戍未定,靡使归聘!”,他们的战况十分不稳定,虽然后文有写道:“岂敢定居,一月三捷”,经常打胜战,但他们也无法定居下来,毕竟还没有完全赶走玁狁的军队,战事繁多本就辛苦,然而士卒最为担心的则是“忧心孔疚,我行不来”,生怕不能回家。我想他一定是厌恶战争的,也曾有学者说过《采薇》是厌战诗之祖,整日在殊死搏斗中生活本就痛苦,远离家乡的心也得不到安定。年复一年,士卒便过着这样的生活,大部分的时光都在战场上度过,少得可怜的歇息都得去找吃食,有家不能回,还得辛苦在外,这都是战争所致啊!这时士卒的思归之情应是十分的强烈并且伴随着愤恨,但却也无可奈何。残酷战争中无法把握命运的悲哀,还有那浓烈的思归恋家之情,使士卒更为自己的处境感到艰难。
第四、五章主要讲述的是战争时军队的装备,这时的士卒也是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的,可这在份情感中却也夹杂着思归之情:“岂敢定居,一日三捷”,“岂不日戒,玁狁孔棘”,这两句分别说明打胜仗的频繁所以无法定居下来,这就与前文的“靡使归聘”有了联系,因为经常迁徙,所以根本无法与家人取得联系,而后一句有说明玁狁的隐患非常之大,任务紧急,他自然无法回家。这便是他思念家乡的情感,“我”多么的想要得知家人的情况或家人得知我的情况,也好让我们彼此心安,可是迫于时局的“我”无法确知你们的消息,更别提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了!在他回首过去时这种心酸、思念成疾的心情,哪怕已经在回家路上了,他也记得那么清楚。
第一次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一直不是很能彻底的理解这位士卒的心情,为什么他会这么悲伤?为什么还一直回忆着过去?现在了解了些许,大概是他的生命里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岁月被战争所掠夺,长久的戍边生活令他的心支离破碎,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走在这条漫长的回乡路上,他的脑海里都只能想到过去那些痛苦的日子,家的模样怕是已经模糊不清了吧?他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却觉得慌张,大概是离开了太久太久,所以害怕前方的真实。
“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这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境界的释义,而我认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句话之所以被千古传诵,被那么多文人称之《诗经》最佳,原因则是:这位士卒是发自肺腑所言,句句是真景物真感情,所以这句话写出了境界,而这也是整首《采薇》最关键之处。这是士卒回乡时所见与离开时的对比。别离时的盎然春色,回归时皑皑大雪,久别经年,故乡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这时士卒的情感不再是“想回家”,而是升级成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复杂情感,家中的亲人可还健在呢?家又变了什么样?在战地时候便经历了人所无法获知的痛苦,此时的他已无法再经历任何挫折,可是,他是多么的思念他的家乡啊!这是支撑他在战场上的全部信念,他日日夜夜所期盼的回家,如今已成为现实了,他又怎么可能却步呢?这条回乡路因为思归之情而变得漫长,这条路也承载了许许多多,少年的快乐和战士的痛苦;温暖的家园和冷酷的军营;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近乡情更怯的心情,这条路,已把士卒生命中的苦乐悲欢全都载满了。历经九死一生终于回来的他,失去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此诗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实感,感时伤事,别有深意,不可言喻。故曰‘莫知我哀’”《世说新语》写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桓温在经历战事后归来看到自己年轻时所种下的柳树已经非常大了,便发出“树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的感慨,这同样反映出时光的匆匆流逝,人也不复当年。光阴易逝,情意难却,士卒回家后的故事我们无法得知,然而他对于家乡那深刻无以言状的思念,我们深埋于心,并为之深深的感动。
在《诗经》的战争诗中,战士们的情怀是多样且复杂的。有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情深,有因这残酷战争无法与爱人相见的苦痛之情,还有浓烈的思归情感。这些感情也许是独立存在,又或是交融起来。我们永远回不到三千多年前那个神秘又精彩的时代,那些热血奋战的人们的姓名早已消逝,我们只能通过残留的历史遗迹对其做些研究探索,而《诗经》便是那时候最好的记录,我们通过战士们的诗歌,体悟他们在战地、征途以及回乡时的情感,还有许许多多,不禁感叹那时人们的情怀是多么的单纯,直接折射人性之善,每个战士都有着忧愁、悲伤的心情,却也有着为国赴难的责任感,所以木心评价《诗经》中的诗“完全是童贞的”确实如此。《诗经》时代的战士们已然不在,但他们的情感则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至今天的我们,永存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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