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民 徐志摩
林长民 徐志摩
1920年,民国临时参议院和众议院院长、北洋政府司法总长林长民官场失意后,带女儿林徽因远涉重洋,来到英国。在伦敦,林长民认识了正在剑桥留学的徐志摩。他乡逢知己,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徐志摩见到林长民,很快就成了相见恨晚、无话不谈的朋友。他惊讶林长民“清奇的相貌,清奇的谈吐”。他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写道,林长民的谈吐“满缀警句与谐趣”,对人生有着“锐利的理智的解剖与抉剔”,他“豪爽、倜傥又幽默”。
林长民也同样欣赏徐志摩的聪明智慧、活泼才情,以至两人后来无话不说,无所不谈。
由于徐志摩和林长民都深受西方新思潮的感染,兴之所致,即使男女私情,闲情风月两人也从不避讳。由是,两人私下以游戏的方式有过一段较长时间的“同性恋”。所谓“同性恋”,是由徐志摩充当女性,林长民作为男性,两个男人在游戏当中设定为各有婚配的多情“男女”,“虚情假意”地“恋爱”一番。在这一“恋爱”过程中,两人都写有不少的“情书”,表达各自的“爱情”和“思念”。双方假设在这样不自由的境况中互相爱恋,在书信中互诉衷肠。
这段“同性恋”的“恋爱”游戏,据说是林长民先提议的,不知当时是出于两个浪漫男人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
当林长民离开人世后,徐志摩将与林长民的“恋爱”游戏中的一封“情书”在他主编的《晨报副刊》上以《一封情书》为题发表过,并还为此写过一篇小说《春痕》,从这点情意来看,徐志摩是对那段情感深切惦念的,但如果追溯起来,这份情意到底是因为林长民,还是因为林徽因,似乎也很难得出答案,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随着与林长民交往的深入,徐志摩和徽因也熟了起来。他发现,这个梳着两条垂到肩膀的细细辫子、像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不仅长得俊秀可爱,而且是个可以对话的朋友。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林长民,林长民不无骄傲地说:“做一个有天才的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
徐志摩发现徽因读书很多,他们常常谈及一些作家作品。这些谈话让他兴奋。他感到,徽因的`可爱不仅在她的外貌,更在她活泼跳跃的思维,明澈清新的识见。她对文艺作品的理解和悟性超出了她的年龄。
徽因的表达能力极强,她的北京话略带一点儿福建口音,而她的英语则是地道的牛津音,发音吐字有音乐感,听上去舒服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徐志摩发现自己来林寓不仅仅是为了找林宗孟,而是想见到徽因,想和徽因说话。
冬天的伦敦雨雾连绵,阴霾潮湿,林长民又外出了。圣诞节、新年紧挨着,徽因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徐志摩撑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来到林宅,带着他一贯温雅真诚的笑容,还带来了无穷尽的有趣的话题。1921年的冬天,伦敦多雨雾而阴冷,徐志摩在林家温暖的壁炉前,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日。
林长民《一封情书》
前书计达。未及旬日,乃有不欲相告,而又不忍不使吾仲昭一闻之讯。虽此事关吾生死,吾今无恙。昭读此万勿忧惶,忧惶重吾痛,昭为吾忍之。中旬别后,昭返常熟,吾以闽垣来电,再四受地方父老兄弟之托,勉任代表。
当时苟令吾昭知之,必以人心相背尚属一斗讧时代,不欲我遽冒艰险。然迫促上道,我亦未及商之吾昭,遂与地方来者同行赴宁。车行竟日,未得一饱。入夜抵下关,微月映雪,眼底缤纷碎玉有薄光。倏忽间人影杂遝,则乱兵也。下车步数武,对面弹发,我方急避,其人追我,连发未中。但觉耳际顶上,飞火若箭,我昏,扑地有顷。兵亦群集,讯我姓名。我呼捕狙击者,而刺客亦至,出上海新将军捕状,指我为敌探,遂绳系我送致城内军令部,囚车轹雪,别有声响。二十里间,瘦马鞭曳,车重路难,我不自痛,转怜兹畜;盖同乘者五六人,露刃夹我,载量实过马力。寒甚,我已破裘淋湿,遍体欲僵。只有一念语昭,心头若有炽火,我增温度。夜半抵营门,立候传令。又经时许,门开,引入一厅事,曰是军法庭,数手齐下,解余衣搜索,次乃问供。我不自忆夹带中带有多少信件,但见堂上一一翻阅。问曰黄可权何人,答曰吾友,河南代表,分道赴武昌矣。又曰昭何人,我闻昭名,神魂几荡。盖自立候营门后至此约二时间,念昭之意,已被逻骑盘问,军吏搜索,层层遮断。今忽闻之,一若久别再晤,惊喜交迸。少迟未答,咤叱随之,则曰亦吾友。曰黄函叙述事迹,尚无疑窦,昭函语气模糊,保无勾煽情事?再三诘问,我正告之曰,昭吾女友,吾情人,吾生死交,吾来生妻。函中约我相见于深山绝巘中,不欲令世间浊物闻知,无怪麾下致疑之。今若以此函故磔我,较之中弹而死,重于泰山矣;三弹不中,而死于一封书,仇我之弹,不足亡我,忧我之书,乃能为我遂解脱,吾甘之也!此虏闻我怒骂,乃微笑曰,好风流!听候明日再审。于是押送我一小室中,有褐无被,油灯向尽,烟气熏人。我困极饥极,和衣躺下,一合眼间,窗纸已白。默祝有梦,偏偏不来。忽念世事,觉得人类自家建设,自家破坏,吾勇吾智,吾仁人爱物之性,尽属枉然。此是吾平生第一次作悲观语。自分是日再审,必将处决。但愿昭函发还,使我于断脰前有嗓,尚能高声一朗读之。于是从头记忆,前后凌乱,不能成章,懊憹起步,不觉顿足。室外监卒突入,喝问何事,不守肃静。彼去我复喃喃,得背诵什八九喜不自胜。呜呼吾昭!昭平日责我书生习气,与昭竞文思,偏不相下,今则使我倾全部心力,默记千百余字,乱茧抽绪之书,一读一叫绝,不足以偿吾过耶?吾昭,吾昭!昭闻此不当释然耶?有顷求监卒假我纸笔,居然得请,然吮墨濡写,不能成文,自笑丈夫稍有受挫折,失态至此!计时已促,所感实多,一一缩其章句,为书三通,一致吾党二三子,一致老父,一致昭也。正欲再请,乞取封面,窗外枪响,人影喧闹。问何事,监者答云,兵变。复有人驰至,曰总司令有令,传林某人,书不及封,随之而去。至一广庭,绕廊而过,候室外,有人出,则夜来审问者,揖余曰,先生殆矣!余曰,即决乎?曰否,今已无事,昨夕危耳。入则酒肉狼藉,有人以杯酒劝饮。我问谁为总司令,曰我便是。我问到底何事,彼云英士糊涂,几成大错。我知事已解,总司令且任根究,英士上海将军字也。呜乎吾昭,此时情境,恨不与昭共视之,将来或能别成一段裨史,吾才实所未逮。昭近状恐益多难堪事,我乃刺刺自述所遇,无乃为己过甚?此间事解,我已决辞所任,盼旬日内能脱身造常,与昭相见,再定大计,并请前此未及就商之罪。苍苍者留我余生,将以为昭,抑将使我更历事变苦厄,为吾两人来生幸福代价耶?旬日期近,以秒计且数十万,我心怔动,如何可支。我吻昭肌,略拟一二,亦作镇剂,望昭察之!
苣冬 书
千九百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时在宁过第二夜新从监室移往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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