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诗歌的原乡性
乡愁诗虽然仅仅只是余光中诗写内容的一部分,但影响广泛深刻,使余光中先生成为台湾乡愁诗人的典型代表。
台湾新诗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 走过了与大陆颇有差别的一段曲折的路。大体是从西化到回归传统, 后又走向了现代与传统的融合的多元化格局。诗的游子余光中的诗最初师法“五四”以来的新月派等,尔后进一步学习了英国的浪漫派,求学美国期间又热衷于现代派诗的实验,总之是做过一段诗的游子。从早年的创作道路看,他似乎逐渐疏离了民族传统,到了60年代,诗集《莲的联想》的问世,才出现了回归传统的迹象。在地理空间上来说,他幼时便跟随母亲到处流亡,从大陆迁往了台湾,而后又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海外求学经历,这使他离开故土越走越远。然而他现在又回到了台湾,重回了大陆,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不仅代表是台湾新诗的整体变化,很大程度上也是中国诗坛三十多年来的大致走向。
在这种传统与现代、西方与民族的摆荡中,余光中的乡愁诗尤其显得深沉而富有韵味力量。乡愁文化是我国千年以来就有的文化。乡愁诗便是传承这一文化的不朽载体,千百年来名篇名句不断。离开祖国大陆定居台湾的人们,情系祖国,怀念祖国大陆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渴望回到那个曾经的故乡,渴望在那片炙热的土地上洒下一腔思乡的热血,因而乡愁诗的创作也成为台湾诗歌中的重要题材。在那个两岸隔离的年代,台湾文坛涌现了很多乡愁诗人,但是无论从诗作数量还是影响的广度,余光中都可堪称之最。余光中作为台湾乡愁诗人的典型代表,他的诗歌中既包含对祖国家乡的深切思念;也包含对中华民族的归依认同;更包含对民族文化传统的挚爱归宿。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他的作品总能得到广泛的阅读和传承,他情意和文采俱佳,擅长运用简单而精准的意向来映射深入骨髓的情感,作品中既带着中国传统古典主义的韵律色彩,又有现代诗歌宽阔辽远的空间维度。余光中的乡愁诗选用意象往往简单而质朴。融无限大爱与简单而质朴的意象里,让人顿感亲切、温暖。细细品读他不同时期的乡愁诗,其中展现出来的多维空间耐人寻味,他不限于抒发个人情感,在他的作品中更多体现了多种情愫和意识交织的艺术境界,有对特定文化环境下的独特文化感受,对中华民族的归一认同和传统艺术境界升华的文化回归,对祖国家乡深切思念的爱国情怀,对民族文化传统挚爱归宿的民族情结,多重维度相互交织,相辅相成,纵观之下构成了一曲壮丽磅礴的民族史诗。
一、“横的地域感”——地理乡愁情结
(一)对大陆山川风物的讴歌
中国社会的本质是一个乡土社会,“土地”对中国古老的劳动人民而言不仅意味着钱财和食物的来源,更是意味着一种生命于精神和心灵的共同寄托。那片土地是他们依靠终身的财富,也是他们习惯与依赖的心灵归宿,因而中国人民自古以来便对“土地”有着特殊的情感。而对于余光中而言,“大陆”那片土地早已不是地球表面上一片地理空间形态那么简单,它是纵横了千年历史的民族文化的积淀,更是贯穿了所有民族精神和民族情怀的长河,亦是维系中华民族之根、民族之魂的重要纽带,因为那片土地上有着千年的风霜雨露和文化传统。 “对于诗人而言,土地不仅是休养生息之所,更是民族文化传承过程中不可缺失的特质,具有心理治疗的超凡能力。”[1]
余光中告别大陆来到台湾、香港甚至是国外,这种地理空间上的差异构成了他的地理乡愁情结,这种情结在他的乡愁诗中亦是展现得淋漓尽致,主要是通过对大陆山川风物的讴歌体现出来。余光中对于祖国土地的回忆和爱恋,对那片他曾生长并给予他生命和滋养的地方的怀念及赞扬,是深刻而入微的,那些奔腾流淌的大河,摇曳生姿的树木,百转千肠的小巷,都宛若一股温热的血液流淌入他刻苦相思的心中,传递给他在回忆故土感伤哀愁时一丝柔软而甜蜜的情怀。
对大陆山川风物的讴歌,散落于余光中的乡愁诗中。如他的《乡愁四韵》: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酒一样的长江水/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信一样的雪花白/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母亲一样的腊梅香/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2]滚滚长江水源源不断,孕育了多少纵横交错的富饶土地,孕育了多少华夏文明传承千年的亘古文化,奔腾的江涛流淌过祖国的土地,激荡着游子心中的思乡情结和爱国情怀。“海棠红”和“腊梅香”亦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事物,这些地道的中国式风物在他乡是难以见到的,诗人提及他们并用他们作为乡愁情结的象征,这既是对大陆山川景物的肯定和发扬,又是自己情系大陆精神的寄属和回归,表达了诗人对祖国母亲手足相连、血肉相依的深挚情怀。
他在《当我死时》中也同样表现出对大陆山川风物的讴歌: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地想/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在冰冻的密西根向西瞭望/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3]“当我死时”,想葬于“长江黄河之间”,“从西湖到太湖”,“到多鹧鸪的重庆”,里面的“长江”“黄河”“西湖”“太湖”“鹧鸪”同样是带着悠久中华文化底蕴的大陆景象,是一种华夏文明的象征,亦是从古至今无数诗人词人绵延吟唱的佳话。余光中身在异乡,深刻感受到地理上的阻隔,然而他的心却贴近着祖国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与那些山川风物紧紧相依,通过一种精神上的回忆和遥望将它们融入自己的乡愁诗中,将这些有着中国符号蕴意的事物赋予最深的情感,这是一种地理上的乡愁回归,亦是诗人排解心中苦闷的一个回忆的寄托。后来余光中真正回乡后,故土的面貌与他记忆中的不尽相同,乡村城市的形态建设以及文化传承上的创新发展让他陷入愁思,但承载了历史光辉的名胜古迹,山川河流却依然能激荡起心中的情结,再次踏上这些土地时涌上心头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依旧热烈,余光中在《登长城—— —慕田峪段》写道:凭历劫不磨的石砖起誓/我不是匆匆的过客,是归魂/正沿着高低回转的山势/归来寻我的命之脉,梦之根/只为四十年,不,三千里的离恨/比屈原更远,苏武更长/这一块块专疗的古方/只一帖便愈。[4]只一帖便愈,这来自祖国的恩泽正是化解游子心中地理乡愁情结的最好良药。
(二)对故乡与故人的追忆
1.对童年经历的回忆
余光中的地理乡愁情结不仅仅体现在对大陆山川风物的讴歌,更是体现在他对童年经历的回忆和对亲人与友人的怀念。余光中的籍贯是福建泉州市永春县桃城镇洋上村,他的母亲是江苏人,所以他也自称是江南人,出生在南京,他对故土的记忆、对童年经历的回忆多半是来自于他曾生活过的“江南”。这份对童年经历的回忆在他的乡愁诗中亦是可以体现,如他的《春天,遂想起》:春天,遂想起江南/唐诗里的江南,九岁时/采桑叶于其中,捉蜻蜒于其中/江南/小杜的江南/苏小小的江南/春天,遂想起江南/遂想起多莲的湖,多菱的湖/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那场战争是够美的/逃了西施/失踪了范蠡/失踪在酒旗招展的/乾隆皇帝的江南/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的江南/想起太湖滨一渔港......这首诗形象地描绘了余光中童年温暖快乐的经历,九岁时,在如诗如画的江南采撷桑叶捉捕蜻蜓,在莲花盛开的湖中采菱捉蟹,奔跑嬉戏于乡间的小道上,这些孩童时期趣味盎然的活动柔柔地在游子们的心目中洒下一片纯粹美好的光芒,每当想起时便是无尽的温柔和怀念。在《布谷》中余光中写道:阴天的笛手,用叠句迭迭地吹奏∕嘀咕嘀咕嘀咕∕苦苦呼来了清明∕和满山满谷的雨雾∕那低回的咏叹调里∕总是江南秧田的水意。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是那抹小桥流水的婉约细腻,还是那柔润雨声中的点滴温情,布谷的叫声催人心绪,阴雨绵绵更是泛起心中无尽乡愁,忧愁唯美的意境,却散发出诗人对童年的追忆和对故土的思恋。
2.对亲人与友人的怀念
余光中擅于用不同的笔触和基调来写不同的情感,时而悲壮华丽,时而简约清新,时而情意绵长,时而温暖惆怅。他的地理乡愁情结上升到一种高度后,表达出来的便是更为细腻的境界,深入到自己的血缘亲情,深入到对那些人,那些悲欢离合,那些静立于生命中却永远离去的悠悠岁月的感怀之中。余光中的《六把雨伞》、《招魂的短笛》无不体现出对于母亲的怀念,他的《春天,遂想起》伴着一股清丽的步调,却在写到亲人时委婉地转向深切的思念和沉重:想起/那麼多的表妹,走在柳堤/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就那么任伊老了/任伊老了,在江南/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在杏花春雨的江南/在江南的杏花村/何处有我的母亲/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的母亲/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喊我/在海峡这边喊我/在海峡那边/喊/在江南,在江南/多寺的江南,多亭的江南/多风筝的江南啊/钟声里的江南/多燕子的江南他的表妹,他的母亲,他的亲人故友,曾经在江南,在圆通寺,在海峡的那边呼唤他,现在却只构成印象中一个模糊伤感的剪影,然而那份深入骨髓的亲情确是如此浓烈,时时刻刻都似烈火般燃烧着心灵,地域的阻隔带来的不仅是地理空间上的疏远和隔绝,更是一种对于文化、血缘、亲情的缅怀和思念。而这份对于亲人与友人的怀念在他的《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和《呼唤》——就像小的时候/在屋后的那一片菜花田里/一直玩到天黑/太阳下山,汗已吹冷/总似乎听见,远远/母亲喊我/吃晚饭的声音......中则有更为贴切的体现。
二、“纵的历史感”——历史乡愁情结
(一)对古典文学的沿用与吟咏
1.对古典诗词意象与词汇的沿用
余光中在大陆长大,自小便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而他也有出色的中国古典文学修养,传统的文化意识在他的心目中有着不容小觑的份量。余光中的童年经历是快乐温暖的,因而在他的思维中早已根深蒂固形成了一种与家乡家园紧密相联的乡土意识,这种乡土意识伴随着他的不断成长和知识阅历的提升逐渐转换成一种更为深沉坚固的民族意识、传统文化意识以及一种文化自觉性和大陆情结,这已是他潜意识中不可磨灭的概念。因而即使余光中经历过一段“受到台湾现代主义风潮的影响,以及因求学、客座等因素而三度赴美后(赴美后也有怀台湾的乡愁诗,如《新大陆之晨》等),诗风巨变,由自由诗风转向现代主义的探索”(刘正伟《论余光中诗中的乡愁及解构》)的日子,但是他牢固而紧实的文化意识却让他正式回归古典,余光中虽是以现代诗歌的形式体现乡愁,但他重视诗歌意象的选取,运用象征、比喻等传统中国诗词中诗人擅长运用的手法来展示古典美感,强调传统文化的艺术魅力。基于传统的经典元素,如格律和韵脚,赋予现代诗中更为简洁明了的表达方式,既透露出关乎民族文化本质的优美之感,又散发出与时俱进的独特魅力。
余光中的历史乡愁情结正是体现在他对于古典诗词意象与词汇的沿用之中,古典原型意象往往带有一丝独属于这个民族传统的气质和韵味,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化底蕴,王灿在《意象书写 吹奏起乡愁牧歌——试论余光中诗歌创作的中国情结》中说:余光中曾撰文提到,“意象是构成诗的艺术的基本条件之一”(《掌上雨•论意象》),“诗有意象,才不会盲目”,因此诗人在诗歌中着力营造意象,并富有民族文化风格。意象是诗歌的灵魂,余光中乡愁诗作的意象不仅追求独特新奇、丰厚力度,而且具有浓郁的古典传统色彩、民族神韵。
余光中的诗集《莲的联想》是他回归传统的重要标志,“莲”是最传统的中国古典意象,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贵品格是历代文人抒写情怀传达志趣的代名词。余光中的《等你,在雨中》: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蝉声沉落,蛙声升起/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每朵莲都像你/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他在诗中用“莲”这样一个意象来寄托自己的情思,浪漫多情又淡然高洁,表达自己对爱情的独特感受。借于莲花高雅端庄的气质,以及莲花意象清澈纯净的内涵,烘托出空灵婉约的境界,极具传统文学静然细腻的美感,以及那带有东方神韵的古典美。诗人的《碧潭》一诗则直接化用李清照《武陵春》中“桂浆”“舴艋”等古典意象,与当年文人的心境相契合,似乎穿越到那个年代去感受那份哀婉的情思。而他在《满月下》、《下次的约会》中同样采用诗词和古典意象,那首表达了对故土和亲人思念的《春天,遂想起》亦是运用了江南唯美朦胧的古典意象来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颇具古典美的同时带给读者一种视觉和感官上的双重享受。
余光中擅长借景抒情,他出神入化地运用古典意象的手法使他达到了一种物我相融的境界。他也经常选取“月亮”作为自己乡愁诗歌颂的意象,而月亮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是最具代表特征的古典意象,无数文人墨客望月相思,写下流传千古的名作,余光中的《中秋月》、《中秋夜》等对月亮意象的运用则有异曲同工之妙。
余光中对古典诗词意象与词汇的沿用深刻体现出他的“古典情结”“中国情结”,这是他历史文化乡愁的重要表现,即使地域相隔,但是作为中华民族的炎黄子孙,身上所流淌的是中华民族的血液,那份深深的文化意识和文化牵绊是心中永不变的故土。跨越历史的河流山川,直抵那片文化繁盛雨露恩泽的神州大地,在历史的尘埃中细细品味古典文化的多愁善感,细细采撷其中的璀璨明珠,将其融于诗作,融于生命。这种乡愁情结已不止于此,更是一种文化回归式的时间和空间并存的历史乡愁。
2.对古代诗人及其作品的吟咏
余光中的乡愁诗中对古代诗人及其作品的吟咏亦是独具匠心,他将中国历史上著名诗人词人如屈原、李白、杜甫、苏轼等的名句融入到自己的诗中,赋予自己的情怀去解读与构建,最后浑然天成融为一体,体现汉魄唐魂和中华国粹悠久之美。他在《漂给屈原》一诗中写道:
湘水悠悠无数的水魂/冤缠荇藻怎洗涤得清?/千年的水鬼唯你成江神/非湘水净你,是你净湘水/你奋身一跃,所有的波涛/汀芷浦兰流芳到现今 ……
余光中在这首诗中表达了对屈原的崇敬之情,赞颂屈原的爱国情怀和那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在这份缅怀之下蕴藏着诗人深深的惋惜和哀痛。致敬像屈原这样的历史名人,是对古代文人思想价值观的肯定,以及对民族气节的发扬。
余光中的《梦李白》、《戏李白》、《念李白》,写给杜甫的《湘逝》同样体现出对中国历史上大文豪们的赞赏和歌颂,表面上看上去是对民族文化的尊崇,实质上是余光中爱国情怀和乡土情怀最淋漓尽致的体现,也是他的历史文化乡愁的点睛之处。对历代名人的肯定,对传统文化精华的肯定,并将其继承和发扬,这是承载了中华民族的光辉使命,由此可见余光中的民族热情和古典情怀。
(二)对祖国历史命运的反思和审视
1.对历史的思考和回顾
余光中并不是对历史一味地奉承,而是有选择地“继承传统,推陈出新”,他的乡愁诗中体现出的对历史的思考和回顾很是深刻。余光中的乡愁诗经历过一段“西化实验时期”,他在美国留学期间受西方艺术文学氛围的熏陶和影响,逐渐远离传统,并对祖国的历史和文化产生怀疑,其中他的《天狼星》便呈现出一种西式的空虚和迷茫,有对传统文化的质疑,也有对外来文化冲击的疑惑。余光中的许多怀古伤今的诗作中都体现出他对历史的思考和回顾,他诗作中兼具古典情怀和现代诗的客观理性,而余光中擅于站在一个较为理智的角度去看待传统文化,看待历史,即使他的《寻李白》《漂给屈原》《白玉苦瓜》《湘逝》等诗作中都展现出他对爱国诗人的赞赏和歌颂,展现出他对民族气节的肯定和发扬,用文字传送中华文明五千年来的璀璨文化,但是他也敢于正视民族所面临的苦难和挫折,以及那些因为落后而造成的屈辱不堪的经历。但他的诗作中所体现的`民族意识确是坚刻而清晰,他在《敲打乐》中写道:我是神经导电的大陆/ 我的血管是黄河的支流/ 中国是我,我是中国。“在《亡川》中, 他一方面认为祖国遭人‘蹂躏’,‘患了梅毒’, 另一方面他又认为‘母亲依旧是母亲’‘要跪下去亲吻’‘用肘、 用膝, 用额际全部的羞愤’。显然, 诗人由于环境所囿, 视听受到限制, 这些诗作反映了诗人对现代中国发生的巨变( 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巨变) 看法不够全面, 过多地看到旧中国被侮辱被损害的一面, 未能表现祖国从苦难中崛起,医治战争创伤获得新生、自强不息的一面。但是,诗人对祖国的爱却是始终如一的、刻骨铭心的真爱、大爱, 而且这种爱是与日俱增的。”[5]由此可见,余光中对于历史的思考和回顾是何等深刻。
他的《白玉苦瓜》也可体现出这份历史乡愁情结: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似悠悠自千年的大寐/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一只苦瓜,不再是涩苦/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看茎须缭绕,叶掌抚抱/哪一年的丰收像一口要吸尽/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完美的圆腻啊酣然而饱/那触觉、不断向外膨胀/充满每一粒酪白的葡萄/直到瓜尖,仍翘着当日的新鲜/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小时候不知道将它叠起……苦心的悲慈苦苦哺出 /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白玉苦瓜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诗中所提到的白玉苦瓜的苦难亦是作者的苦难,民族的苦难,具有厚重的历史感,作者运用此象征物加以细细描摹,呈现出的是一种艺术特色和民族历史兼并的超然境界,散发出浓浓的乡土意识和爱国情怀,亦是有对历史的思考和回顾。
2.历史与现实的比对
余光中的乡愁诗在他90年代回归故土后逐渐解构,当他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大陆,却发现印象中的一切都与现实有了天壤之别,他的乡愁诗中也呈现出历史与现实的比对,演变成一种写实忧国的情怀。他的《浪子回头》中写道: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节终于有岸可回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一百六十浬这海峡,为何/ 渡了近半个世纪才到家?/……/说,一道海峡像一刀海峡/四十六年成一割,而波分两岸/旗飘二色,字有繁简/书有横直,各有各的气节/不变的仍是廿四个节气/……/浪子已老了,唯山河不变/沧海不枯,五老的花岗石不烂/母校的钟声悠悠不断,隔着/一排相思树淡淡的雨雾/从四○年代的尽头传来。诗人经过了四十多年的漫长岁月才跨越海峡的鸿沟,却发现很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字有繁简,书有横直,这种历史和现实相互碰撞产生出来的对心灵的冲击激发着诗人乡愁诗中的忧思和苦楚,然而那再次回归祖国的民族情结仍旧深刻。
余光中说:这十年来,我已经回大陆不下于十六、七次了。因此我不觉得“乡愁”有那么迫切的压力要让我再写。相反的,我回来这么多次了,我所写的比较写实了。“乡愁”还是一种比较浪漫的憧憬、一种感伤的回忆。所以那样的诗可一而不可再,大概写不出来了。……两岸开放交流以来,地理的乡愁固然可解,但文化的乡愁依然存在,且因大陆社会的一再改型而似乎转深。而另一方面,长江水浊,洞庭波浅,苏州的水乡也不再明艳,更令诗人的还乡诗不忍下笔。于是乡愁诗由早期的浪漫怀古转入近期的写实伤今,竟然有点难以着墨了。两岸开放,解构了我的乡愁主题。
三、“纵横相交的现实感”——文化乡愁情结
(一)对传统文化的皈依和坚守
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经济体制造成了文化体制的高度集中,也造成了中华文化凝聚力的高度集中,因而海内外炎黄子孙的文化自觉性非常强烈,他们对于文化传统的探索相较之其他民族也更加主动而深入,这是由我们的历史文化所决定的。余光中经历的是“双重放逐”,先是到因政治因素与大陆相隔的宝岛台湾,后来又赴美留学,在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受截然不同的文化影响的海外生活,他先是接受台湾另一种政治形态的熏陶,后又受西方意识形态的影响。他也曾对传统文化产生怀疑,但是思维中固存的传统因素让他始终在心中为传统文化留有一席之地。因为不管地域隔得再远,中国人一直秉承的“落叶归根”的想法让多愁善感的诗人的乡土情结尤为浓重,以致后来意识到他的西化是一种苍白和空虚,然后清醒地回归并坚定传统文化的路线,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这是一种乡愁情结中对传统文化的皈依和坚守。
余光中的《我之固体化》可以体现出其对西方文化的陌生感与否定:在此地,在国际的鸡尾酒里,我仍是一块拒绝溶化的冰——常保持零下的冷和固体的坚度。我本来也是很液体的,也很爱流动,很容易沸腾,很爱玩虹的滑梯。但中国的太阳距我太远,我结晶了,透明且硬,且无法自动还原。“在国际的鸡尾酒里”实质上指的是西方的文化环境,“我仍是一块拒绝溶化的冰”表达了诗人对于西方文化的抗拒和否定,而“中国的太阳距我太远”则表明诗人受中国情结影响之深,即使生活于另一个文化背景下的国度,即使被广阔的大洋阻隔了回乡的路,但是这种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文化自觉性仍深深影响着诗人的价值观念,他对传统文化的坚守持深刻而持久。
(二)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和归依
1.对中华民族血脉的认同
余光中对于乡愁的看法是:所谓乡愁,原有地理、民族、历史、文化等层次,不必形而下地系于一乡一镇。地理当然不能搬家,民族何曾可以改种,文化同样换不了心,历史同样 整不了容。不,乡愁并不限于地理,他应该是立体的,还包含了时间。一个人的乡愁如果一乡一镇就可以解,那恐怕只停留在同乡会的层次。真正的华夏之子潜意识深处耿耿不灭的,仍然是汉魄唐魂,乡愁则弥漫于历史与文化的直经横纬,而与整个民族祸福共承,荣辱同当。(来自 余光中.五行无阻·后记[M].台北:九歌出版社,1998.)这段话体现出余光中内心深处对于乡愁的异于他人的想法,映射出他认为乡愁中应包含的“文化回归”和对中华民族血脉的认同。“真正的华夏之子潜意识深处耿耿不灭的,仍然是汉魄唐魂,乡愁则弥漫于历史与文化的直经横纬,而与整个民族祸福共承,荣辱同当。”这种强烈的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投射于他的诗中,更是表现出余光中对故园的渴念以及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
2.对祖国统一强盛的渴望
余光中的乡愁诗中多数都有体现这种爱国情怀,这种对祖国统一强盛的渴望。他的那首被广泛流传的《乡愁》中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这首诗前面所选取的意象都是与个人的悲欢与经历相结合,而最后一句上升到了国家的高度,海峡将大陆与台湾相隔,这个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隔阂却象征着一种政治上的真正隔阂,无法统一。诗人的乡愁源于这浅浅的海峡,却表达出渴望祖国统一的强烈愿望。诗人的《北望》也同样反映出了这种渴望:一抬头就照面苍苍的山色/咫尺大陆的烟云/一缕半缕总有意缭在/暮暮北望的阳台/....../碧螺黛迤逦的边愁欲连环/迭嶂之后是重峦,一层淡似一层/....../多少浪子歌哭在江湖/最后总是向昆仑的荒古/....../在天安门小小的喧哗之外俯向古神州无边的宁静......“咫尺大陆的烟云”淡淡缭绕周身,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触碰不到,只能感受无边的愁欲。浪子歌哭在江湖,久经离别,感时伤乱,渴望归家却不得归去,这份硬生生拦截的鸿沟成了游子心目中的痛楚和哀愁。这首诗散发着一种壮烈的悲伤,气势逼人,却又深情款款,表达了余光中对大陆那片土地的思念之情,也更深层次地体现出对祖国统一强盛的愿望。 余光中的乡愁诗中体现出来的文化自觉是一种民族意识和乡土意识的反映,他生活在台湾,幼年时期在大陆,对于两岸文化的差异有着很深的体悟,而这种差异带给他的体悟与他意识中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相互冲击,相互比较,从而使产生一种回归式的文化乡愁。他将这种乡愁与祖国统一的伟大使命紧紧联系在一起,凸显了他的爱国情怀,将他的乡愁推广到一个时间与空间交织并存的维度,在这种宏大的时空感中表达对文化传承、历史传统的认同,也深深感染了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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