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外公
我的外公今年高寿86。
外公从我懂事起,就不让我叫他“外公”,因为带个“外”字,让他觉得生分。大人们就顺他心意,让我改叫“公公”。在我之后出生的表弟表妹们也都这么称呼他老人家的。
我小时候,因为我爸妈是双职工,还要忙于照顾身体不好的妹妹,所以从我读小学开始,我就被寄养在公公家。孙辈中,公公最最疼爱的是我。记得小时候每天晨醒之后,我就抱个小凳子在天井里坐着,乖乖等公公买菜回来。等公公提着一竹篮新鲜菜回来(现在好像已经没人拎菜篮了吧),我先给公公搬个椅子让他坐着休息,然后接过公公递过来的香喷喷的糍饭糕、热腾腾的豆浆开吃。就这样,祖孙二人,一个坐着择菜,一个坐着吃早点,说说笑笑,很温馨、很温馨的。我那时候小,说不出“温馨”这个感觉,就是觉得——我离不开公公。从我读书、工作一直到谈婚论嫁,公公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和理解的时候来安慰我。我这个人有时挺犟,大人们嗓门越是大,我越是钻牛角尖。大人们一样的“教育目的”,我就特别听得进公公的话。往往听到公公开口的那一句:“小红啊……”我就已经投降了一半!哪怕公公批评我,我也真的是心服口服!反正呢,我看到公公——一帖药!
外婆在我妈读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公没再续弦,一个人养活6个子女。那个年代,不容易啊!我妈说他们几兄妹小时候都馋蚕豆,那时郊县的菜相对便宜,外公就在周末老清早赶去买。等买到一大袋后,外公就在坐在长途车站边,边等车边剥蚕豆。等他们几兄妹醒来之后,就能闻到蚕豆被炒熟后的阵阵清香。我妈说:公公的腿疾就是在那时候坐在风口里落下的。如今,每逢蚕豆新上市,我妈必叫我带着孩子回娘家吃上一顿。我妈每年都讲公公买蚕豆的故事,每次都讲得眼眶红红的。如今,我也做妈了,才真正理解了这种舔犊之情。
公公做得一手好菜。我最爱吃外公做的红烧肉圆,四个字——浓油赤酱!一级嘞!嗙嗙响!那时候每天的晚餐,公公支好一张圆台面,摆着九、十张凳子!已出嫁的阿姨们、已结了婚的舅舅们都是回来吃晚餐的。一桌子的人挤在一起吃一桌子的菜,那个热闹那个香啊!晚餐用毕,大家伙一起收拾碗筷,没出嫁的阿姨负责洗碗,其他大人们讲讲单位里的事,公公坐在边上,很慈爱地环视着每一个子女。现如今,两个已经发达的舅舅,对年迈的公公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两个舅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头子不容易啊!
公公是个裁缝,一辈子只做过裁缝。用我妈的话说:一把剪刀养活一家人。公公的手艺很棒,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周柏春啊、姚慕双等知名演员到公公家订做中山装。外公最擅长做旗袍,尺寸量的准,式样也新。我稍大点的时候,每次做完作业,常在公公的背后驻足看他做旗袍。那些用来做旗袍的锦缎可真漂亮啊!丝面上的那些彩色花纹、那些金线银线,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公公一手拿着缝成条的锦缎,一手用镊子把它们做出各种漂亮的纽襻和盘花扣:蝴蝶扣、琵琶扣、一字扣~~每次完成一件旗袍,公公都用一块丝绸整件罩住它,然后用“梧粗头”把它高高挂在屋中间的竹竿上。听那些老顾客对我说,因为公公年轻时做旗袍远近闻名,旧上海顶级舞厅里的舞女都邀公公给她们做旗袍,公公每次都是坐包车来包车去的,可谓是出足了风头。公公退休之后,裁缝活就一直做到老房子拆迁,几度搬迁(当然是越住越好)之后,还会有多年的老顾客跑老远地来看他。一位从美国回来的旧上海舞女婆婆(绝对没有贬义),几经打听来看望公公,几十年没见面的两个老人激动得呦!
公公一头银发,也不喜欢染发,因为糖尿病,脸显得比以前消瘦多了。听舅舅说公公有点认不清人了,常闹笑话:把去看望他的大姨叫成二姨,把姨父叫成大舅,把孙辈叫成儿子。那天我去看望他老人家,家里人把我带到他面前故意问:这是谁啊?公公拉着我的手说:这是小红呀!我的眼泪当时就“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如果真的能有一个如愿的机会,我会祈求:愿我的公公长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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