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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面散文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人的生日逐渐被我们重视起来,现在,过生日俨然已是一种朋友间礼尚往来的重要手段了,凡过生日,必有蛋糕、礼物、鲜花与聚会,以此标准来看,在出来上学以前,我还没过过一次真正的生日呢。在我们老家,尤其是前些年,只有上了年纪的才有过寿的说法,一般人是不会在生日上大操大办的,最多一家人在晚上吃碗汤面,并美其名曰“长寿面”。
长寿面,其实就是水煮面条配上几样时鲜蔬菜,再加个荷包蛋——现在到饭店过生日,饭店的小姑娘都会笑咪咪地送上一碗“长寿面”,并向寿星道一声“生日快乐”。面条是中国北方最重要的传统面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几滴油几颗葱花呛个锅,水开了扔上一把面条几叶香菜,连面带汤就能灌饱一家子人。那时候,能在面汤里放个荷包蛋的,就已经算是家境不错的了。汤面条和长寿面,就像烧锅子和五粮液一样,虽然从化学成分上看都是相差无几的同种混合物,可是,一个代表着粗鄙低俗,一个代表着精致高雅。然而,这世上既有把汤面条当长寿面吃的,也有把烧锅子当成五粮液喝的。
在我的记忆里,家人过生日的唯一印象就是汤面条。比如:父亲突然宣布晚上吃面条,我会一如既往地抱怨,天天吃天天吃,早都吃腻味了,怎么还吃啊?活面的大姐偷偷提醒我:今天是妈生日,这是长寿面!我这才醒悟,不情不愿地就着清汤寡水和一家子的沉默,随便挑了几筷子。父亲看在眼里烦在心上,把桌子一拍:“不吃就滚出去,饿着!”于是我半害怕半赌气似地跑出屋子……现在大家的生活都好了,为吃什么饭而生气,这种小情绪大概再也难以体会到了。好笑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穷富的概念,直到后来上初中时接触到今之所谓“富二代”,才幡然大悟:原来我是穷人的孩子呀!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过了这些年,我也长大成人,能在城市里养活自己了,家里的境况也越来越好。在这一过程中,亲情始终扮演着温暖我心的角色,然而因为中国人特有的含蓄,我和父母都不擅直抒自己于对方的爱和重要性,交流时竟隐约有一丝暧昧在里面,而且随着各自年龄的增长,这种暧昧越发朦胧起来。这些年,我与父母平均每月通一次电话,询问关于对方生活或工作上的细节,你腰还疼吗,你感冒好了吗,还常加班吗,出去吃饭少喝酒,等等,闲谈间报喜不报忧,却像水就低流一样自然,不过,我知道一定有一股暗汹在波澜不惊下翻腾着。
去年我生日那晚,刚好被同学请去饭店喝酒叙旧,席间看到几个未接电话,赶紧找个相对僻静处回拨过去,母亲一上来便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家里吃的长寿面,你吃的什么呀?我想起月初父亲就已经打电话提醒我了,便捂紧话筒说:过生日嘛,当然吃的长寿面,现在正吃着,今天的面可真不赖,面条又长又筋道……
我经常忘记自己的生日,不过父母的生日在几月几日我是一直记着的。然而可恨的是,等那天到来时,还是常常忘掉,一则父母的生日都是按农历计,而在城市里除了算传统假日没人用农历计日子;二则每天同样的生活和工作内容会让时间过得快而乏味,甚至一度让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幸好有大姐次次的提醒:明天是妈生日,记得打个电话回去!明天是爸的生日,他睡得早,电话要早点打!
相对来说,今年是我工作压力最大的一年,可能对大姐来说也是,所以她忘了提醒我。八月二十三日当天,很晚了,妈打电话给我,上来就问我晚上吃的什么。我第一反应是可能家里有什么事,平时如果没事,爸妈一般只在月末或月初打电话给我——非常有规律,于是我如实答一句跟同事下的饭店,接着紧张地问她: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了?妈说没事,在电话那头沉默着。我主动问起家里的近况,她认真答了,又问起我的近况。什么身体啊,工作啊,孙女啊,女友啊……我们把之前交流过无数次的话题又按步就班地刷新了一次。开始时母亲的语气有些低落,然而说着说着便高兴起来了,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挂电话。打完电话之后,我躺在床上,总感觉有些不对,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今天是妈的生日!一股说不出的懊悔涌上心头。这天晚上,家里肯定吃的“长寿面”,妈肯定也想听我亲口说一句“祝妈生日快乐”,想知道我今晚吃的是“长寿面”。再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12点了……
有时我会有意无意地估算父母还能吃几次“长寿面”,得出的结果往往会吓自己一跳。次数越来越少了——人生就这样长短,谁也逃不开。这几天我一直在为这些年对父母所做的一切而自责,虽说出门在外,其实我离家只有二百多公里,却从没在爸妈生日的时候当面送上祝福,还用诸多借口为自己不愿给家里打电话而辩护,念及古人“父母在堂,儿不远行”,真是羞愧万分哪!看看日历,离父亲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我想,到时不管工作有多么忙、多么紧要,也要赶回老家,跟父亲一起吃上一碗“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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